空氣都更加寒冷,殺氣四溢。


    黃北和蘇暮槿已經騎乘了一段時間,他身上隻剩一把短匕,一把長刀,再沒其他武器,而眼前的人——


    “到此為止。”他冷靜的聲音包含憤怒。


    “蘇青伏。”黃北說出了這個男人的名字,“你怎麽迴來了?”


    “剛進乾州就看到大火,見那火好似從牢中燒起,”蘇青伏自言自語道,“果然,你還是沒有死心,如今你不僅要越獄,還要毀我大牢,還要——”他拔出長劍,發出清脆的銳響,“把暮槿奪走!?”


    黃北默不作聲,他腦子轉得飛快,思考如何帶著昏迷的蘇暮槿逃離。他自問,我的體力已經不夠了,若非這馬,恐怕是一千裏都難以走到,而眼前這位怒火正旺的獄長,殺我恐怕隻是彈指間的易事。


    那就拚了。


    黃北不等蘇青伏反應,猛踹馬腹,馬嘯著衝向蘇青伏。


    蘇青伏早就怒發衝冠,黃北竟然還敢挑戰現在這個狀態的他。他不由分說,拔出長劍變向黃北心髒刺去。黃北早有準備,他將蘇暮槿擋在胸口。


    果然,蘇青伏停下了劍。


    黃北賭贏了,但現在還沒結束,黃北要做的不隻是擋下一次攻擊,若是蘇青伏憑借內功繞到他身後,他必死無疑,因此他需要做更多的事情。


    黃北趁著黑夜,將手中的短匕飛速扔向蘇青伏左半邊。蘇青伏左眼不便,沒有意識到黃北的舉動。匕首在空中旋轉,大風的唿嘯聲遮蓋了它的動靜,直到那短匕即將刺進蘇青伏的左臂,他才意識到身下有一個閃閃泛著晦光的暗器。


    他持劍的右手好不容易才停下刺向黃北心髒的動作,如今來不及迴防,不過這並非唯一的出路,他左臂繃緊,內力匯聚,匕首打在他的手上,被內功輕而易舉地彈開,碎成兩半。


    “果然……”黃北趁蘇青伏防禦的瞬間駕馬狂奔,他聽到身後傳來的匕首破碎聲,明白這種雕蟲小技是沒法讓蘇青伏受傷的,即便如此,他還是帶有一絲希望。


    蘇青伏悠然地調轉馬頭,黃北身下的那匹馬隻是普通旅人的普通客馬,無論如何都跑不贏他身下這匹血汗獅馬。


    品名為血汗獅馬,血取其赤紅的毛發,獅取其纖長的,在陽光下會翻出黃光的鬢毛,這馬隻有大尚帝國認可的武人才能擁有,日行千裏,不知疲憊,極其稀有。


    黃北迴頭看著,蘇青伏身下仿佛是道紅光,在黑暗中向他突襲而來。


    寒冷的夜風在黃北耳邊,撕裂的生痛。他捂住蘇暮槿的耳朵,害怕她因此感冒。


    事已至此,唯有最後一種方法。黃北迴想往事,那時的他還是個血氣方剛的青年,從師三從方掌門方謝約莫一年有餘……


    “師傅,你為何有膽敢稱自己能號令三仙?”黃北一邊單腳立在石子上,一邊問道在一旁無所事事的師傅方謝。


    方謝沒有頭發,腦袋光溜。有人說他出過家,不過到底如何,他從沒有說過,仿佛是個沒有過去的人。他雖然沒頭發,但有一飄逸長胡須,在風中飄飄若仙。


    “哼,”方謝輕聲嗤笑,“那三仙也是凡人修煉而成,他們能成,我自然可以,還能比他們更強。”


    “師傅,徒兒遊曆江湖,高人隱於市,不計其數,師傅又怎——”


    “你小子不就想套老夫功法,”方謝看穿了他的意圖,“別跟我拐彎抹角的,你還嫩著。”


    “嘿嘿,”黃北撓撓腦袋,“師傅說的對。”


    “告訴你也無妨,”方謝這樣說道,好像這功法隻有他能掌握一樣,“我沒想好名字,它也不需要名字,說來簡單,就是犧牲壽命,換來力量的膨脹,直到壽命終結。”


    那時的黃北不明白師傅所謂的犧牲壽命換來的力量有多麽強大,他更關心——


    “那壽命都沒了,還怎麽成仙?”


    “仙是壽命是無窮,用有窮換無窮,豈不是劃算至極的交易?”方謝說道。


    “那師傅能告訴我怎麽讓壽命變成力量嗎?”


    是啊?怎麽讓壽命成為力量?黃北絞盡腦汁地迴憶,師傅方謝到底說了什麽,他隻能想起他那雙幹癟的嘴唇在一張一合,但聲音呢?他在說什麽?為什麽我什麽都記不起來了?


    就是如此簡單。


    這是方謝的最後一句話。


    “黃北——”蘇青伏的唿聲把他拉迴了現實,“納命來!”


    “蘇青伏!你敢?你知道暮槿在哪嗎,你這一劍下來,她的命能活下來嗎?!”黃北摟住蘇暮槿,不讓後麵的獄長看到她的具體位置。


    “沒事,我慢慢殺你,一點點,淺淺地刺進你那雙肥油的身軀。”蘇青伏冷笑道,“你已經無路可逃了,我勸你把脖子伸好,我給你個快活!”


    蘇青伏幾乎要同黃北並肩了,他已經能拿準蘇暮槿的位置,可以開始肆無忌憚地進攻了。


    他長劍揮動,從前方攔截住黃北,黃北沒有坐以待斃,他抽出大刀,和蘇青伏的劍抵在一起,在夜黑中滑出轉瞬即逝的火花。但這種防禦是前途黯淡的,蘇青伏進攻的力量在那,無論是黃北手中那劣質的刀具還是黃北本身,都沒有能力擋住一次又一次強悍的劍攻。


    蘇青伏通過手中的劍也感受到,黃北的那把大刀要斷了。


    “差不多了,結束掙紮吧,”蘇青伏將全身的內功集中到劍鋒,直取大刀身,“斷!”


    大刀斷裂,鐵屑飛舞。


    黃北被強勁的內功震顫,身下的馬兒都瘸了一下。


    “死吧,黃北!”蘇青伏狂笑道,眼前再也沒有東西能阻擋他的進攻。


    黃北內心大喊不妙。忽然間,就在蘇青伏長劍即將碰到他身軀的一刹那,他感到一股熱量從丹田湧出——這是內功的感覺!


    他來不及細想,自己已經六年沒體會過內力流過身軀的快感,他很想靜靜地坐在一處,慢慢體會流淌全身的溫暖,不過現在不是感受的時間,不是思考為何自己能重獲內力的時間,他必須擋下蘇青伏這一劍,否則必死無疑。


    內功聚掌,掌心迎劍。


    黃北真地接住了蘇青伏狂氣洶湧的一劍。


    蘇青伏瞠目結舌,沒想到過自己的攻擊會被抵擋。他和身下的血汗獅馬被反力衝擊,一下被推開到數米遠。


    “黃北,你?!”他第一個想到的是,黃北隱瞞了他六年,在這六年裏都假裝自己沒有內功,任人欺辱,不過——不對,他猛地擺腦,若是這樣,他的目的是什麽?就為了今日帶蘇暮槿逃出大牢?那時間也對不上,蘇暮槿是在他入牢後一年才出生的,他黃北還有這樣的先見之明?


    “蘇青伏,沒想到吧?”黃北桀驁地笑道,“老子的內功迴來了!”雖然不是全部,他對內功的控製也生疏了,不過內功在九死一生之時迴來,說明天不滅他,老天不想收他這賤命一條。


    “你……你做了什麽……”蘇青伏毫無防備,接下黃北的進攻後感覺右手麻痹。


    黃北以爆裂般的掌法在江湖小有名氣,現在終於有內功護體,他不再忌憚,左手抱住蘇暮槿,右手翻山倒海似地向蘇青伏擊出眼花繚亂的掌。


    蘇青伏好像看到了無數個手掌,形成一個巨大的網麵,向他身軀撲來。


    “可惡。”蘇青伏咬牙切齒,縱身從馬背跳起,躲過這些致命的進攻,那血汗獅馬就沒這麽幸運了,百掌過去,立刻變成一團肉泥,慘叫都沒發出。


    “師……父?”蘇暮槿微微睜開雙眼,眼前的黃北是她從未見過的。


    他意氣風發,身輕如燕,掌疾如風,連蘇青伏都敗在下風。


    “暮槿,待我把這廝殺了,我們就去淮正村!”他喊道。


    “不是先去郭家村嗎?”


    “對、對,郭家村。”黃北心裏一驚,沒想到這丫頭記得這麽清楚。


    “你們今天,誰都別想走!”蘇青伏吐出口鮮血,他緩口氣,重新擺好架勢。方才他因驚愕而沒能擋住黃北的進攻,不過論實力,他還在黃北之上,失利隻是暫時的。黃北也明白這點,他早就不是當年那個愣頭男兒,早認清江湖中有贏家就有輸家,有強者就有弱者,他不是最強,就必然要懂得退讓、懂得逃避,如今自己要速戰速決,盡量重傷蘇青伏,若能同蘇暮槿一起逃跑最好,若不能……那也罷了!


    長劍對掌,黃北因為隻能用一隻手,沒能接住這一下。


    “師父!”蘇暮槿用力想掙脫黃北的左手,可她實在是全身無力,仿佛被什麽東西抽幹了一般。這就是體力耗盡的感覺嗎?她不甘心地想到。


    “沒事,暮槿,我可以,”黃北右手抓住蘇青伏的長劍,“我可以帶你逃出去的。”


    “讓我下來!師父!快!”蘇暮槿明白自己在拖累黃北,但黃北沒有放手。


    “別動。”黃北冷靜地說道,“你下來又能如何?蘇青伏目的在你,你不能被他抓迴去。”


    “我……”


    “別唧唧廢話,”蘇青伏將長劍插入泥中。


    這是他以前麵對那幫匪徒用過的招式,蘇暮槿記得清楚。那長劍會向右邊虛晃,實際直插人的另一側,她看準方位,大喊道:“師父小心,頭右!”


    蘇青伏嘖了一聲,直接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說道:“暮槿,別礙事。”


    “我不會讓你殺黃北師父的。”蘇暮槿鏗鏘地說道。


    “由不得你。”蘇青伏展開了新一輪的進攻。


    黃北雖然有些力不從心,不過還是擋住了每一次的進攻,不僅如此,他還在盡可能地破壞蘇青伏的長劍。


    “黃北,你真是——”蘇青伏也聽到了這陪伴他多年的長劍的呻吟,他憤怒到大腦一空,居然被黃北擊中了右肩,飛出數米,泥土被趔開了花。


    黃北的掌是招招致命,蘇青伏右肩的疼痛立刻擴散到整隻手臂,他的五指握不住長劍,啪嗒一聲,長劍落到了地上。


    黃北不再糾纏,翻身上馬,逃之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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