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槿,你這幾天都悶悶不樂的,發生什麽了嗎?”羽時月和蘇暮槿坐在參湖的涼亭邊,羽時月發覺蘇暮槿好些日子沒有笑過,便關切地問道。


    蘇暮槿長歎一口氣。


    “怎麽了,說說吧,我些許能幫到你。”


    “我的哥哥被父親殺死了。”


    “哥哥被父親殺死了?”


    “啊,不。他是個牢中的犯人,從小陪我玩耍,是個很好很好的人,我同他親如兄妹。”蘇暮槿艱難地說出這些話,喉嚨開始發酸,感覺淚水也將流出。


    “那……你父親為何把他殺了。”


    “因為他想越獄,被人告密了。”


    羽時月撫摸她的背部:“你父親真是不通情達理。”


    “他是個十惡不赦的惡棍!”


    羽時月聳聳肩:“我不了解你的父親,或許他這樣做也有其中的道理?”


    “道理?他分明知道我同哥哥關係要好,卻不留絲毫餘地。”


    “那,那你母親知道此事嗎?”


    “母親?”


    “對啊,你從未說過你母親的事情。”


    “我沒有母親。”


    羽時月讓她把耳朵湊過來,把一些事情告訴蘇暮槿。


    蘇暮槿點點頭,反應平淡:“原來如此。”


    羽時月見她這般反應,也就沒了興趣,聊起其他。


    一晃就過了午休時間,羽時月忘了自己本在問蘇暮槿母親的事情。


    同羽時月聊天使她心裏稍微暢快了一些,不過還是脫離不了劉宗樸死亡的壓抑。


    劉宗樸臨刑的眼神,像火一樣燒在她的心裏,久久不能熄滅。


    一日的學習結束,到了下午。一想到接下來蘇青伏還要教她武功,蘇暮槿就不想迴大牢,可身不由己,她還同往常一樣,登上江淮大牢派來的那輛一成不變的馬車。


    蘇暮槿如今對蘇青伏滿是恨意,可又恨得不徹底。每當咬牙切齒,怒發衝冠之時,又不免迴憶起同蘇青伏的幾個月的點滴,他確實教導了她太多東西。他對她幾乎是無私奉獻,可又表現出自私自立的一麵,這讓蘇暮槿對他的感覺也飄忽不定,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對待他。


    如今也是如此,她試問過自己,她莫非是個冷酷的人,蘇青伏一手策劃了劉宗樸的死亡,可她竟然還日夜跟隨他學習、生活。


    她不明白,這是何等感情,就這樣迷糊地過了下去。


    登車,馬走。


    天色漸晚,車轂抖動,她很享受這種顛簸的感覺,倚在窗邊,漸漸睡著了。


    “蘇暮槿。”


    蘇暮槿睜開眼睛,驚喜地說道:“劉哥哥!你還活著?!”


    “我是獄長的兒子,蘇謙詡。”


    “啊——不好意思。”


    “你就是蘇暮槿。”他聲音冷冷的,很像他父親蘇青伏。


    “嗯,是我。”蘇暮槿揉了揉雙眼。蘇謙詡約莫十五出頭,個頭七尺有餘,目光澄澈。


    “跟我走。”他拋下這句話,頭都不迴便向獄裏走去。蘇暮槿跳下馬車,緊跟在他身後。見他在獄中左搖右擺。蘇暮槿認得這路,不禁暗想,直接說去獄長那就得了,何必如此神神秘秘。


    果然,他們二人走到了獄長辦公室門口,裏麵傳來女人的聲音,聽上去像在同獄長發生爭執。


    蘇謙詡徑直推開大門:“母親,帶來了。”


    那個被叫做母親的女人停下了喋喋不休,轉身看向蘇暮槿。


    她穿著華麗,綰著龍飛鳳舞懸紅玉金釵,耳掛碧青玉掛墜,項戴赤金蟠螭紋銀鏈,格外氣派。隨著她身體的旋轉,身下那墨色褶皺邊洋群也隨之擺動。在蘇暮槿看來,這個女人如同一隻巨大的飛蛾,在這房間裏不停地上躥下跳,身上也散發著華貴的惡香。


    “蘇暮槿,就是你啊。”女人滿臉兇狠,湊近蘇暮槿,“我倒要看看是什麽人,讓我丈夫每天沒日沒夜地待在著破監獄,連自己小女兒生病都不來照看一下!”她一把抓住蘇暮槿的衣領,“你過來。”


    蘇暮槿心情本就低落,哪受得了這氣?她一把甩開女人的手:“別碰我。”


    “喲——你這死囚的小孩還有脾氣了?!”女人不依不饒,揚起手就準備給蘇暮槿一巴掌,但被蘇青伏握住了手臂,他無情地說道:“梁倩,莫要過分。”


    “過分,你還幫這孽種說話?”她惱怒地說道,“她莫不是你的孩子?”


    “梁倩,這不是你鬧事的地方,若你要我去看麗麗,我今晚便去。”蘇青伏話語上正在退讓,但蘇暮槿感覺的出來,他聲音摻雜了怒氣。


    “麗麗已經高燒三日了!我早就派人來教你迴去,你呢?若非我今日親自來此,你會迴去嗎?!”她越說越帶勁,仿佛在往自己的怒火上澆油,“你不會,蘇青伏,想來你堂堂江淮大牢典獄長,連家都不迴,天天同一個女犯的孽種廝混在一起!”


    “梁倩,冷靜點,我們有話慢說,何必氣急雙方?”蘇青伏不緊不慢地說道。


    “還把自己當個局外人?旁人早就在叨叨絮絮,說你猥褻孩童,心術不正,連我,連蘇謙詡,”她一把把兒子拉到自己身邊,“都要,每日都要忍受那些流言蜚語,你呢?你個人躲在這大牢裏,當個皇帝——”


    “梁倩,你在說什麽!”他大吼地打斷,“這句話是你能說的嗎?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


    “我怎麽了?怎麽就不能說了,”梁倩一不做二不休,把心裏話全都吐露出來,“你怎麽想的,我們不知道?‘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這個做獄長的在想什麽,大家能不清楚?這江淮大牢不是你的大牢?你想從這發家當個土皇帝,你是要造反啊——”


    蘇青伏依舊麵無表情,但緩緩抬起右手,猛地一推,梁倩就飛出幾尺,重重摔倒在地上。


    蘇暮槿震驚了,她確信蘇青伏沒有碰到女人一根毫發,可女人就像被他用力推開一樣,就這樣飛了出去。


    “蘇青伏,你——”


    “母親!”蘇謙詡連忙扶起女人,她蓬起的裙子癟了下去,蘇暮槿才看明白,她實際上是個身材弱小的女人。


    “是啊。那我便直話直說,我就是這兒的皇帝,”他擺著腦袋,慢慢走到梁倩的身前,一手抓住她塗滿脂粉的臉蛋,“你既然明白,就別在這撒野。”


    “父親,你,你怎麽如此對待母親!”


    “蘇謙詡,”他想說什麽,但又沒說出口,隻是歎了口氣,“把你母親送迴去,別讓她再出來鬧事,好好呆在家裏,我會同傭人說明白的,懂嗎?”


    蘇謙詡銳氣盡失,隻是木訥地點點頭,送著哭泣的母親一步步離開房間。


    “梁倩,”蘇青伏叫住他妻子,那準備出去的二人停下了腳步,“出去別亂說,否則——我,”他斟酌了片刻,“我這大牢比你們的家族事業,大多了。”


    梁倩聽後全身顫抖了一下。她雖有些衝動,但還是聰明人。他此言一出,便是說,他已經不需要梁家的資金援助了。方才他完全可以將她殺死。


    “留個情麵,你明白的。”蘇青伏最後說完,閉上了嘴巴。


    蘇謙詡長吸了一口氣,慢慢扶著母親推門、離去。


    蘇暮槿又驚又怕。一時間有太多問題想問,她想知道方才獄長用的是什麽怪招,當然還有其他更要緊的事情:“父親,我想知道,我的母親是誰?”今早羽時月把此事拋之腦後,但她沒忘。


    “你的母親?”蘇青伏坐迴原位,“你的母親是個女囚,早就被處死了。”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


    “為什麽?”蘇暮槿覺得此事蹊蹺,“她是我的母親,父親您卻把她處死了?”


    蘇青伏停頓了半晌,最終開口道:“暮槿——罷了,我同你直說。”


    蘇暮槿正襟危坐。


    “一年前,江湖流傳了一篇文章,名為《雕日紀》,傳聞是日仙所書。”


    “日仙?”


    “日仙,那黃北竟沒同你說過?”蘇青伏咂嘴,“日仙,三仙之一,乃絕世高手得道後成仙,擯棄人世,獨立世外,隻在亂世出現,以幫助蒼生渡過戰爭浩劫。”


    “他如何幫世人渡過浩劫?”


    “這正是我要說的,天下之所以亂,正由於各方勢力接近,四方角逐,百姓遭殃,因而仙賦予特定人力量,讓她成為萬人之上的絕世高手,借此平定四方,一統天下。”


    蘇暮槿點點頭。


    “而你就是那個人。”


    “我?”她驚訝了,她從未覺得自己什麽過人之處。


    “你可知人的如何出生的。”


    蘇暮槿把羽時月告訴她的事一五一十地複述了一遍。


    “你從哪知道這些的?”


    “書院。”


    “那老家夥,盡教些沒用的東西——”眼見蘇暮槿想要反駁,他舉起一隻手,示意她莫要打斷,“這樣也好,免了我一樁麻煩。既然你知道這事。你的母親,在生下你之前,已經入獄兩年,你明白其中的意義?”


    “母親她……並沒和男人——”


    “是,這情況如《雕日紀》中的說法一致,伏日出生,天降神子。你就是神子,隻有你才有資格接納日仙傳遞給世人的力量。”


    蘇暮槿一言不發,她從未想過自己是如此身份:“那母親呢?”


    “被處死了啊。”蘇青伏說道。


    “那你不是我的父親?”


    “我當然是。雖然不是生父,但勝過生父,若不是我讓醫生把你從母親肚子裏取出,你早就成了一具死胎。”


    “我知道了。”蘇暮槿終於明白蘇青伏對待她那陰晴不定態度的源頭——他不是我的生父,他僅僅想利用我稱霸天下,我們不是蘇青伏所謂的“共同打天下”的父女親緣關係,而是“用我打天下”的從屬主仆關係。


    蘇暮槿重複了一遍。


    “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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