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琰迴到郵局,像什麽事情也沒發生一樣,該工作工作,該查案查案,該看書看書。


    這種異常的平靜,倒讓謝灝滿腦子“山雨欲來風滿樓”,日子過得戰戰兢兢。


    麵對莫琰他大氣都不敢出,因為不想聽他突然發出的獅子吼。謝灝覺得自己就從來沒過得如此“低三下四”。


    過了三天,莫琰去取了做好的襖子,送到了宿舍。敲門的時候他抱著萬分之一的希望能在下一秒就看到傅歆,可開門的唐夏讓他從頭涼到腳。


    “傅歆她還沒迴來呢。”唐夏見到莫琰,想到沒能多問傅歆一些細節,而讓莫琰擔憂,所以一臉愧疚。


    “我知道,她沒那麽快迴來。襖子做好了,我給送過來,她迴來就能穿上。”莫琰表情肅穆,把襖子抱在懷裏,明明愛不釋手卻不得不放進傅歆的衣櫃裏,讓它孤零零地等著女主人歸來。


    唐夏把莫琰讓進屋,他一眼就看到了畫架。那幅未完成的畫用一塊綠布遮住,放在窗台邊,像一個衛兵一樣不容靠近。“你的畫?”雖然問的是唐夏,但莫琰已經隱隱覺得是傅歆的。


    “你覺得我會畫畫嗎?”唐夏反問道。


    莫琰確定是傅歆的畫,有點想看,但人家把畫遮住肯定是不想有人在未經允許的情況下看的,他又有些遲疑。


    “你掀開看看吧,給你畫的。”唐夏心想,早晚莫琰也得看見,雖然沒了神秘感,卻也能讓他睹物思人有個念想。


    “給我畫的?”莫琰得到這個答案,胸口一震,上前掀開了那層布。


    一張素描稿瞬間映入眼簾:那些線條勾勒出的是11月他倆在雙清別墅的銀杏樹下相視而笑的場景。


    那個時候莫琰本就覺得他倆在畫中,沒想到傅歆真的畫了下來。“她咋會想到要給我畫畫啊?”莫琰問唐夏。


    “你的生日禮物。她之前畫了很多稿都不滿意,最後畫了一晚上也不知道能不能在你生日前趕迴來上色。”


    唐夏也沒仔細看過那副畫,趁莫琰把布掀開了才看清楚內容。唐夏心想:你莫琰該很感動吧?


    “什麽?她前一天畫了一晚上,然後第二天半夜迴這裏收拾完東西就走了,也沒休息?”想到傅歆休息不好,第一天為了自己,第二天因為金煊的事,也不知道後麵是否有時間休息?


    莫琰的表情一下子就扭曲起來,他莫名其妙地生著自己的氣,對金煊的那份莫名其妙的討厭也加重了。


    “大概是吧!”唐夏被嚇得後退一步,心想:謝灝,今天怎麽不當莫老爺子的“小尾巴”了?


    “金煊,你大爺的!”莫琰罵罵咧咧抱著襖子走了。


    “啊莫琰你怎麽罵人呢?呃?襖子你怎麽也帶走啦?”唐夏在屋裏楞了好一陣才說話,莫琰早沒影兒了。


    金煊千算萬算也沒算到莫琰又來找他,被信件弄得焦頭爛額的同時又要為應付莫琰焦頭爛額。


    “你怎麽又來了?我不是告訴過你,傅歆不在這裏嗎?”金煊累得不行,說話都覺得費力,都恨不得用眨眼睛來代替說話。


    “她就算不在這裏也是在為你辦事,你別裝了,我已經很生氣了。”莫琰聽到金煊撒謊氣得七竅生煙,


    隻是腦子裏有一個傅歆的聲音在安撫他:“莫琰,別生氣,別生氣!”否則,他可能因為衝撞郵局的人被逮進去了。


    “你生哪門子氣啊?莫名其妙”金煊認為自己該迴去補覺而不是在這裏聽莫琰囉嗦。


    “我生我自己個兒的氣。傅歆為我畫畫,畫了一晚上沒睡,後來又被你抓來辦事,又沒休息,也不知道她這段時間有沒有睡個好覺。”莫琰聲音高了八十幾度。


    金煊仿佛被莫琰那小子點了穴一般,隻有腦細胞還在活動,於是他就在思考:“你這是套我話呢,還是要鬧哪樣?”


    “這幾天北京和天津都在降溫,眼看應該又要下大雪了。也不知道她衣服帶夠沒有,


    要是休息不好還凍著了,你賠不起!這件新襖子很暖和,你幫忙帶給她吧。”莫琰說著便把襖子塞給金煊。


    “你是聽不懂我說的話嗎?雖然我不是北京人,好歹也是說的中國話吧?傅歆不在這兒,不在”說實話,認識傅歆這麽多年,


    金煊一直把她當小妹妹一樣看待。剛剛聽到莫琰那一番話,他的心都被莫琰暖到傅歆總算找到一個知冷知熱的人了,雖然憨直了些,或許她會覺得可愛吧。


    又過了三天,傅歆已經從天津迴到北京,匯報完工作已是深夜。


    一進屋就看到床上有一個包裹,走近一看,上麵貼了字條:“莫琰不好騙!我們全說了了。”


    傅歆認出是金煊的字跡,猜到裏麵是做好的襖子,莫琰送過來,金煊沒有拒收。


    傅歆想象著金煊被莫琰步步緊逼,啞口無言,不得不收下這件襖子時的表情就噗嗤笑出了聲。


    傅歆將包裹打開,做襖子的花布是她跟莫琰一起選的,淡藍色底上染的些許白蘭,很是素雅恬靜,一看就適合傅歆。


    買的時候莫琰還慶幸:“得虧帶你一起挑的,還是你有眼光,這下我不會被臭小子笑話了。”


    傅歆拿起襖子看了看,仿佛聞到了莫琰身上的味道。


    他身上總有一種陽光曬過後的法國梧桐葉的氣味陽光讓人感到溫暖,法國梧桐是傅歆從小看到大的那片綠意讓人舒心。


    也許,莫琰身上根本沒這種氣味,隻是傅歆刻骨地想念而已。


    大概是太過疲憊,傅歆直接伏在襖子上睡了好一會兒。睡夢中,她仿佛感覺到了莫琰的懷抱。直到被外麵幾個小孩的嬉戲聲吵醒下雪了。


    新的一年,北京的第一場雪,小孩子們哪裏睡得著,半夜都要跑出來玩雪。南方的孩子不容易見到北方的鵝毛大雪,


    傅歆看到雪也興奮到不行,披著新襖子衝到了院子裏,跟一群小娃娃一起打雪仗玩。


    莫琰已經失眠好幾天了,躺床上滾了一百圈依然合不了眼,擔心著傅歆的安危。


    他甚至想到特別不好的事情:要是傅歆有什麽三長兩短,他大概要直接跳什刹海了但是我會遊泳,應該會自己遊上來吧?


    “呸呸呸,想什麽呢?”莫琰鄙視完,自己翻了幾身,下意識看了一樣窗外昏暗的路燈照射下,雪花漫天飛舞著。


    莫琰披上外衣,還叫醒了謝灝:“小子,起來看雪!”


    謝灝在莫斯科上學的時候,看雪都看膩了,聽到莫琰說下雪完全沒什麽興趣,直到莫琰提了一嘴:“你說傅歆和唐夏以前都生活在南方,她倆看見北方的雪,應該很開心吧?”


    聽到“唐夏”的名字,謝灝就來了精神,更對雪來了興趣。他穿上棉衣,比莫琰先一步走出屋子。雪都蓋滿了結冰的水田,厚厚的一層,雪繼續落下,越積越厚。


    屋外空地也鋪了一層雪,謝灝跑下去找到一根枯樹枝,歪歪扭扭地寫字。


    莫琰提著油燈出來照了照:“這是啥?字兒跟蚯蚓似的。”一頭霧水的莫琰拉住正要跑進那片雪白裏的小屁孩問。


    “俄語,我愛你的意思!”謝灝也沒有說謊,說著還用俄語念了出來。


    “你寫在這兒?隻有我一個人看得見,成了對我說的啦。你該去唐夏他們宿舍樓下寫啊?那地兒寬著呢。”莫琰也“嘖嘖嘖”起來,對謝灝背著唐夏表白,當麵就慫的反差表示“鄙視”。


    “你以為我不敢啊,明天就去寫!”謝灝一蹦一跳地跟莫琰拉開了距離。


    “我就看你最後去不去。你哪次不慫?”莫琰笑著低聲說,小屁孩根本沒聽見。


    “你一地地道道的北京人兒。”小屁孩還刻意加重了“兒”化音。又接著說“看雪跟家常便飯似著,幹嘛今天還樂得跟猴子一樣。”


    “我在想,傅歆這個時候如果知道下雪了,一定很高興吧。她高興啊,我就高興!”莫琰攤開手,任憑雪花紛紛揚揚後,像玩累了的娃娃,落到他掌心安睡下。


    “你這個,但願人長久,千裏共看雪?”謝灝現場改起了詞。


    “沒有隔千裏吧?她應該離我很近,我有感覺的。”莫琰覺得自己能感受到傅歆發出的“信號”,她肯定在北京。


    “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謝灝念著詩整個地跑進雪裏,他想象著唐夏這個從小生活在武昌,


    到武漢讀書,又迴武昌教書,然後輾轉到北京的姑娘看到這場雪會有多開心啊。他甚至認為,自己此刻的情緒高漲說不定是跟唐夏的“心有靈犀”。


    傅歆本以為自己經過深思熟慮的建議“天衣無縫”,卻不曾想到,差點把自己的天弄塌了。


    傅歆深吸一口氣,無法開口說話,身體裏好像瞬間長出藤蔓,纏住了她,讓她動彈不得甚至立馬窒息。


    她問都不用問就能確定莫琰這樣一直表現突出,又是地道北京人,不僅熟悉地形,還容易跟當地人打交道,比誰都合適進入調查組。


    可他是莫琰啊,她的莫琰就這樣把他卷了進來,卷進了無限的未知,甚至是充滿危險的境地中,傅歆有些後悔,但開弓沒有迴頭箭,他們必須一起走下去。


    “莫琰是自願報名的。”金煊趁傅歆還沒問出“有沒有莫琰”前就直接補了一刀。


    秋日下晝的陽光懶懶灑在身上,溫暖柔和仿若暖春,拂麵清風裏裹挾著淡淡的稻香,傅歆迎著陽光眯了眯眼,久違的愜意填滿心間。


    和她並排坐在田壩上的莫琰,此時卻無心這秋風暖陽稻香縈天,驚喜之後隻剩忐忑,噗通噗通跳躍著的心無法抑製地歡騰著。


    剛才看到她站在窗外的那一瞬,他曾一度以為是錯覺傅歆又在他眼前晃了。


    直到她走進來,笑意盈盈地問他:“出去走走嗎?”


    她跟他說話,永遠都是這樣,慢悠悠的,溫柔又疏離。


    或者不是她疏離,而是他不敢過分靠近。


    莫琰想了想,隻有這個理由才值得傅歆迴來一趟吧?


    傅歆看著遠處的稻田,點點頭:“算是吧,也不全是。”


    果然如此。


    “你怎麽沒去?”


    “是啊,我怎麽沒去。”傅歆抿唇笑了笑,她側臉過來,正迎上他灼灼的目光,這目光裏滿滿都是對她的思念和渴望,她能讀懂。


    她眨了眨眼,說:“想來看看你。”


    莫琰咧嘴憨憨地笑了。是欣喜和滿足。


    仿佛還是那個陽光般的少年,隻是少年此時比以前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沉穩。


    傅歆把玩著手裏的草梗,笑問:“我寫給你的信,你怎麽不迴?”


    “想寫來著,總是拿起筆,又不知道寫什麽。”


    他能寫什麽?質問她為什麽老在他腦子裏晃嗎?


    傅歆無奈點了點頭,她理解,也不深究。


    莫琰指著眼前這一大片的稻田,轉移話題笑道:“這些都是稻子,去了穀殼就是你們南方人喜歡吃的大米。”


    看著那熟透了的金黃稻穗,她問:“怎麽還不收割?”


    “明天開始收。”莫琰看向傅歆,一時怔住了,這是他見過側臉最美的女人,是天上的人。


    與他隔著一條天然的鴻溝。


    她曾經說過喜歡他,後來他不斷循環迴味她那段所謂的表白,他明白,在那種極致環境下說的話,更多的是一種憐憫。


    一種希望他不要衝動,堅強挺過去的憐憫。


    “傅歆……”


    “嗯?”


    “長沙是怎樣的?每頓都吃大米飯嗎?”


    “挺繁華的,菜飯麽,口味偏甜。我在長沙長大,北京有胡同,長沙有弄堂,各有各的文化底蘊和特色。”


    他又問:“你家裏還有誰?”


    傅歆迴眸看他,良久才搖了搖頭。


    “沒人了。媽媽、爸爸和兩個哥哥都去世了。”


    他突然心疼她,喉嚨微澀一時接不上話來。


    而傅歆一個女人,為此承受了多少苦難。


    傅歆輕輕笑了笑,她早已釋然:“如果沒有你,我也犧牲了。”


    “如果沒有我,你不會牽扯進那些亂七八糟的事。”莫琰不想她再提這一茬的事,好像他們之間的羈絆隻因為他救了她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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