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正南與他約好了去剃頭鋪子碰麵的時間,便一個人在街上閑逛。


    葉家集不大,隻有十字形的兩條街,此前陳正南已經趕過多次集,集市上的一切他基本上都熟悉,沒有什麽新鮮的,連那龍王廟他也看得厭了,懶得再進去。


    但是這一次走在街上,離老遠地方的時候,他就看見龍王廟門前圍了一圈人,都議論紛紛的,不時有人搖著頭歎息著離開。


    陳正南好奇心突起,便也湊了過去,擠進人縫往裏看。隻見龍王廟院牆外的地上躺著一個人,身上胡亂蓋了兩件衣裳,旁邊放了三隻箱子,箱子的前麵坐著一位十八九歲的姑娘。


    看那女孩,挑眉淡掃如遠山,鳳目明眸,玲瓏膩鼻,膚若白雪,清雅高貴的臉上此時眉目孤冷,腮存淚痕,兩隻微紅的大眼裏滿是悲戚。


    看她身上的衣服,卻是少見的細布和綢緞的料子,樣式講究而精致,一看就不是普通的人家的女孩。


    陳正南在人群中站了一會,便聽出了端倪,也知道人們在議論什麽。


    原來,躺在地上衣服下已經死去了的,是這女孩的老父親。他們老家在浙江紹興,這老人原本是河南巡撫府裏的主募。


    由於近來身體欠安,加之年歲已高,便辭了幕職,帶了積攢下來的銀兩,從河南雇了一輛馬車向南而來,準備到正陽城租了船,沿淮河東下揚州奔鎮江,返紹興,迴故鄉過節,頤養天年。


    哪料到那馬車夫走錯了路,隻得就近從這裏小渡口過河去葉家集,再往東去正陽。就在這時,這老人在旅店裏病倒了,一時間不能去到正陽城。


    結果,那馬車夫起了不良之心,由於他一路上與這父女倆相隨,把他們的情況摸得很準,就在前天夜間下了手,將老人多年來積蓄的一千多兩銀子和隨身攜帶的幾件珍玩古物,全部偷了個精光,連夜叫了渡船過河往北跑了。


    這老人家原本就病重,才服了湯藥,可是不見效果,現在又被偷了,又急又氣,吃不下飯,睡不成覺,隻挨了一天一夜,便斷了氣。


    那旅店的老板見他們沒有了銀錢,付不上住店的錢,又死個人在店裏,覺得晦氣,這天一大早,便讓店裏的夥計硬是把死去的老人抬了出來,扔在這龍王廟的門前,把他們的三個裝著衣服和書本筆墨的箱子也給扔了過來。


    這女孩如今守著她父親的屍首,全身上下隻有十幾文錢。此刻,她們淪落在這個地方,離家千裏,無親無故,陷入這樣一個叫苦連天的絕境。


    這圍觀看熱鬧的百姓一邊驚奇他們的遭遇,痛恨那見財起意的馬車夫;可是同時,他們也更加奇怪,這女孩生自書香門第大戶人家,卻居然沒有裹腳。


    這件事讓他們憐憫之餘很是茫然,覺得沒法理解,因而一邊同情,一邊指指點點。


    就在這時,一個臉上有麻子的黑臉漢子走過去,蹲在那女孩的麵前,拍拍她的小臉說:“姑娘,我出三兩銀子給你老爹買一口棺材,把他給安排發送了。但隻有一樣,你要跟了我走,給我迴家做小,你看如何?我家的大娘子為人溫柔大方,是個不拘小節的人,你去了我們家,隻是享福,斷沒有受氣的可能。”


    那姑娘瞥了他一眼,沒理他。


    這時圍觀者中有人笑道:“江六子,你也不看看你長什麽樣,就你那副德行,你配得上人家嗎?你拿三兩銀子隻能買一副薄皮棺材,這本錢下得可真大。這話你怎麽說得出口?也不怕大風吹斷了你的舌頭!”


    江六子瞪了那說話的人一眼,罵道:“孫大頭,滾開!你這個狗奴才,這台麵上哪有你說話的地方?老子的閑事你少管!”


    那孫大頭也不生氣,迴罵道:“江六子,你罵我是狗奴才,那你是什麽呢?你是奴才下麵那個蛋蛋,我隻是奇怪,你從哪裏能弄出三兩銀子?你是不是又偷雞摸狗了?”


    江六子見自己語言上占不到便宜,便不再理他,又伸手要拍即姑娘的臉,那姑娘躲開了,隻得說:“我說小娘子,我說的話你聽到了嗎?要是願意的話,我現在就去給你老爹買棺材,今天上午就能辦好,把你老爹早點埋了,不在這裏難堪。”


    那女孩敢怒不敢言,抬頭瞥了江六子一眼,輕聲說:“你走開。”


    江六子怒道:“怎麽不識抬舉呢?要飯的還嫌飯涼嗎?你讓老爹就在這街上躺著,這是大不孝。你眼下應了我,你爺兩個都有了落腳的地方,我保準你日後過得安穩,吃香的喝辣的,享盡榮華富貴,我再找個人扶侍你,讓你過得風風光光,這樣的好事你到哪裏找去?”


    那姑娘冷眼一瞪,說道:“子曰:道不同,不相為謀。亦各從其誌也。故曰:富貴不可求,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歲寒,然後知鬆柏之後凋。舉世混濁,清士乃見。豈以其重若彼,其輕若此哉?”


    江六子一臉困惑,完全聽不懂,隻是大叫道:“小娘子,你這說的是什麽鳥語,鴨子掉進茅坑裏,你和我拽什麽臭味(文)?”


    孫大頭叫道:“江六子,聽不懂吧,鬥大的字加一塊你認不得仨,你可能給你那死去的爹娘留一點臉?還不快迴家,隻在這裏光著腚推磨——丟一轉子人!”


    江六子大罵:“孫大頭,你長臉了是吧,迴頭我弄死你信不信?”


    孫大頭道:“六子,你屋裏頭的那個秤砣老婆你都難以養活,你還想伸手騙這個?說什麽找人伺候她,讓人家吃香的喝辣的,我看你是買了一頭七百斤的牛,牛皮倒有六百九。”


    江六子罵道:“你這殺吃的貨,我定不會饒你!”他說著又湊近那姑娘麵前:“小娘子,我出六兩銀子給你爹買一口上好的棺材,吹吹打打送下地,這還不成嗎?”他說著伸手撫那姑娘的頭發。


    陳正南站在後麵,實在看不下去,便伸出手撥了一下江六子的肩膀說:“你這位大哥,說歸說,你幹什麽動手動腳,對人家如此輕薄?你當著人家死去的老爹欺負人家,算什麽男子漢?”


    那江六子遭了那女孩的冷遇,又被孫大頭幾番挖苦嘲諷,正是一肚子氣沒地方撒,忽然見一個陌生的後生拍他的肩膀,立刻找到了宣泄的地方,迴過頭來就給陳正南當胸一掌罵道:“哪裏來的野貨,敢管你大爺的事,還敢和我動起手來了?”


    他說著,照到陳正南的臉上又是一拳。


    這一次,陳正南早有防備,輕輕一跳便躲了開去,叫道:“我才不想管你的事,我隻是看不慣你對人家女孩輕薄,現如今人家老父親慘死,孤苦伶仃,我看著不忍心,才勸你罷手。”


    江六子見打陳正南一擊不中,更加的惱羞成怒,又追過來要打,嘴裏罵著,右手從腰間摸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就在這時,那孫大頭橫了過來,說道:“江六子,你是不是把自己當成這葉家集上的鎮關西了?先欺負人家才死了爹的姑娘,現在又廝打這打抱不平的年輕小後生,你還是個男人嗎?你要是有本事的話,就衝我來!”


    江六子伸出左手推開他,叫道:“孫大頭,我們倆的賬迴頭再算。”


    他說著,揮舞著匕首仍舊去追陳正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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