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暗仰麵躺在病床上,微閉眼,唿吸平穩,像是處在淺睡眠狀態。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投過窗戶,進入病房時,有穿著白大褂的護士推著打針車,走了進來。


    護士用例行公事的聲音,敲響隔壁床的病友,“喂,老章,該查體溫了。”


    “該什麽?”病友是快八十歲的老頭,嚴重耳背,“你大聲點,我聽不清。”


    “查體溫!”護士一邊取出體溫計,一邊湊近老頭的耳邊,提高聲音,“身體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啊?什麽?”老頭頓了頓,又大聲迴應,“我睡得還行。”


    “這裏疼不疼?”護士將體溫計塞進咯吱窩後,順手輕按老頭的肋骨邊緣,“要是覺得疼,你就說一聲。”


    “我不餓。”


    害。


    答非所問。


    老頭耳背的程度,是越來越嚴重咯。


    毫無意外的,二人的高聲對話,吵醒了半夢狀態的明暗。他緩緩睜開雙眼,歪頭,看向窗外。


    這是他清醒後的習慣性動作。


    又是新的一天。


    看一看窗外,看一看今天與昨天有什麽不同,證明我還活著。


    證明我還有力氣,等到想要的答案。


    “明暗,早啊!”他正出神,有銀鈴般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將他拉迴現實。“喏,給你帶的米粥。”


    是筱筱。


    還有穿著深色防寒服的長生。


    “是你們。”


    正在與老頭交流的護士,側身看了長生一眼,依稀記得是醫院裏的同事。她直起身,打了個招唿。


    “是來查房嗎?”


    “今天不值班,我就是來看看朋友。”


    朋友——


    原來,他們已經當自己是朋友了嗎?


    長生的迴應越是自然,明暗的內心受到的震動就越是強烈。還以為,自己會在世間孤獨地死去。


    沒想到啊沒想到。


    “快趁熱喝啦!”筱筱略過護士,將粥遞給明暗,“你能自己起來嗎?”


    話是這麽說。


    但筱筱仍然往前站了一步,伸手想要扶起明暗。


    “這點力氣我還是有。”明暗笑了笑,撇開筱筱,自己坐了起來。


    噫。


    逞強。


    “快猜猜看,我們來找你,是為了什麽?”當明暗打開米粥蓋時,筱筱正揚著得意的聲音,故賣玄虛。


    是什麽?


    明暗停下手中的動作,充滿疑惑地看向筱筱。


    “你猜呢?”筱筱不肯鬆口。


    明暗又轉頭,看向長生。


    好吧,還是長生更像正常人。“好了,筱筱,他猜不到的,就直接說吧。”長生拍了拍筱筱的腦袋。


    哎喲。


    筱筱迴瞪了一眼。“那就沒有驚喜啦!”


    “到底——你們有什麽事?”


    “是跟娟子有關的事啦,昨天,我和阿梅迴學校後,正好碰見籃球賽。”


    “嘿,沒想到,籃球賽賽場上的新星,不是別人,正是娟子的弟弟,親弟弟!”


    “你說,巧不巧?”


    粥勺應聲而落。


    明暗的手指止不住地顫抖。


    “你,你說什麽?”


    消息過於突然。


    過於超乎預期。


    在明暗的心裏,筱筱能相信娟子確實存在過,已經是驚喜。


    沒想到——


    沒想到!


    她!


    她還能找到娟子的親人?


    親——弟弟!


    “哎呀,讓蘭瓔自己說。喏,他在門口。”筱筱轉身,朝門口打了個漂亮的響指後,遞出眼神。


    是——


    是薄荷味。


    沒錯,是熟悉的薄荷味。


    當蘭瓔聞響指聲而走進病房時,久違的薄荷味,如一道道躍動的音符,紛紛竄入明暗的鼻腔。


    “初次見麵,你好,我是蘭瓔,是蘭娟的親弟弟。”


    蘭娟——


    這兩個字,就像打開密室的鑰匙。


    “嘩”的一聲,與蘭娟有關的所有記憶,再次湧上心間,如開閘後的洪水,洶湧奔出而不能絕。


    像是有一陣春風吹過心間,吹散了蓋在記憶中那張臉上的塵埃,使她越發清晰。


    像。


    實在太像。


    他!


    他跟娟子,簡直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你,你好——”


    “沒想到,你還記得姐姐。”


    “我——我怎麽會忘了她呢。”當蘭瓔綻放出笑容時,明暗卻忽的紅了眼眶,“我還以為,我還以為……”


    筱筱拉過蘭瓔的胳膊,將他拉向床前後,主動退到一邊。


    剩下的事,就交給蘭瓔吧。


    筱筱看了看長生,恰好,她從長生的眼神裏,看到了一樣的想法。真是默契呀!


    “不是你的錯,是姐姐,太冒失了。”蘭瓔彎腰,替明暗拾起粥勺,一邊用紙巾擦拭,一邊解釋。


    “當年,是家裏安排她出國留學,事情比較突然,所以沒來得及同你認真告別。”


    “怕你太難過,所以姐姐讓你的朋友們配合著,演了一出戲。”


    “還以為,你隻會難過一陣子,沒想到——”


    “對不起,這句話,是我替姐姐說的。”


    沒關係。


    真的沒關係。


    隻要娟子在,隻要娟子在過,一切都沒關係。


    我的記憶是真的。


    我與娟子那些點點滴滴的記憶是真的。


    我還奢求什麽呢?


    明暗動了動嘴唇,可想法太多,一時間內,他反而不知道從何開口。應該——我應該,說哪句呢?


    對了。


    就這句吧!


    “娟子她,這些年,還好嗎?”


    “挺好的,前些年研究生畢業後,找了份不錯的工作,順利拿到綠卡,這不,在國外定居了。”


    “那她——”


    那她,還會迴來嗎?


    “工作太忙,她暫時迴不來。”像是知道明暗會說什麽,蘭瓔搶在話音落地前,主動笑著說道。


    哦。


    這樣嗎——


    明暗有些失望。


    但蘭瓔,重新給了他希望。


    “你的病,我已經告訴過姐姐了。雖然,她現在沒辦法迴來,但是——”


    咦?


    還有但是嗎?


    這好像不是劇本台詞耶?


    齊刷刷的,筱筱與長生轉身,看向蘭瓔。


    “但是,她說,你的病有救。”蘭瓔拍了拍明暗的肩膀,從口袋裏取出白色小藥瓶,遞到他的手裏。


    “這是姐姐要我連夜找來送你的藥引,她說,隻有連續服用三天,你的病情,自然會得到減輕。”


    “雖然不能治愈。”


    “但至少,可以保證你在不複發的前提下,多活十年。”


    什麽?


    筱筱驚了,長生也驚了。


    “這是——”


    “噓。”蘭瓔轉身,朝筱筱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而後,像是有一陣耳語直接傳入心裏,“你放心,這確實是藥引。待迴去後,我再與你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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