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努力調適著心態,讓自己努力適應這個時代、這個家庭、這個身份,以及,她的這個未來。


    她明白現在的生活和前一世已經截然不同,像那種因為不滿現狀而逃婚逃家,然後再白手起家成為古代女性富豪的傳奇故事,她根本無法想像如何做到。在這種時代單身女子獨自離開家人的疵護,恐怕連自身安全都保不住,更別提什麽養家糊口、經商致富了。


    而且當朝對於人丁戶口的監管很嚴格,民眾不準輕易離開故鄉,隻要出遠門就需要「路引」,有點類似通行證,而這種路引的查證比現代的身份證還嚴格。


    古代落後的物質生活和貧乏的休閑娛樂,實在讓梁婉覺得鬱悶,再加上思念自己原來的親生父母和弟弟,梁婉在深夜裏偷偷哭了好幾迴。


    唯一讓她感到欣慰的是,這幾天趙氏沒有再逼她做家務,或許是覺得女兒就要嫁給有錢有身份的穆深了,自家以後說不定還要靠女兒多照顧,所以趙氏反而把梁婉當嬌小姐一樣養了起來,每天還咬咬牙給她煮一個雞蛋吃,希望能把女兒的身段養好一些,最好成親後就懷孕,替穆深早點生個兒子,在穆家站穩腳跟。到那時候她這個丈母娘也就能順理成章多從女兒那裏要點銀子花花了。


    梁婉不是個懶惰的人,但是她真的不會做古代那些家務事,雖然腦海裏有著小姑娘的一些記憶,但是記憶和實際操作還是有差距。像是需要燒火的土灶台,需要自己去汲水的井,以及天寒地凍的氣候,每每都讓梁婉越發思念起現代的多功能廚房,自來水、熱水器、洗衣機、電暖氣等等。


    當年身在福中不知福,和她如今的生活條件一相比,她覺得原來的自己簡直生活在天堂裏。


    最讓梁婉不能容忍的,是這裏的人不愛洗澡,身上都有一股子怪味,小姑娘也是,不勤洗澡再加上頭發長,頭發裏和身上都有了虱子、跳蚤什麽的,這才是讓梁婉最受不了的,她覺得自己沒發瘋還真是奇跡。


    於是,當身子稍微恢複了一些後,梁婉就不顧趙氏的強烈反對,親自燒了一大鍋熱水,雖然燒柴的時候差點燒了她的頭發和眉毛,她也沒有放棄,也不顧十一月的寒冷,用家裏唯一一個木盆哆哆嗦嗦地洗了一迴澡,她來來迴迴洗了三次,才覺得身上的泥垢被洗刷幹淨。


    洗完澡,梁婉又將自己的衣服和床上用品該洗的洗該拆的拆,足足忙了三天,她才覺得身上不那麽癢了,晚上也能安然入睡了。


    梁敬言和趙氏奇怪地看著她東忙西忙,以為她是因為要嫁人才變得窮講究。也就懶得管她,倒是梁正被告也硬逼著好好洗了澡,梁婉也幫他洗衣了衣服和被子,他自己也覺得這樣幹幹淨淨很舒服,就連念書似乎都比原來有效率一些。


    梁婉警告弟弟以後一定要養成勤洗澡勤換衣的好習慣,身體才會健康,梁正雖然覺得有道理,最後還是忍不住笑道:「村裏很多人一年洗不到一次澡,也沒見他們怎麽樣啊,活到五、六十歲的也不少。」


    梁婉氣得瞪眼,迴他:「大人是沒事,可是村子裏小孩子的夭折率有多高,你知不知道?為什麽?就是因為不幹淨才容易生病,小孩子身體抵抗力差,大人不保持清潔,結果是小孩子受罪,懂嗎?如果你想長命百歲、多子多孫,就給我好好洗澡,好好保持幹淨。」


    梁正笑著答應了,覺得自家姐姐變得多少有點神經兮兮的,但是他也沒有多想,畢竟誰會想到自家的親人被換了靈魂呢?


    在梁正看來,以前梁婉的確也是從早到晚幹活,現在雖然隻是忙著保持自己的清潔幹淨,但也是出於「女為悅已者容」的心思吧?畢竟穆深看起來也是幹幹淨淨的,應該是個非常講究體麵的人,姐姐嫁過去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樣邋遢了。


    而且收拾幹淨清爽的梁婉確實比原來要好看許多,整個人不僅變得精神了,就連目光都似乎變得更加水靈清澈了,以前梁婉經常被趙氏罵得抬不起頭來,總是低著頭、微微弓著腰,整個人束手束腳,透著一股子寒酸和小家子氣,而現在的梁婉每天都是挻胸抬頭,神態從容,目光清正,僅僅往那裏一站,就自然有一股讓人不得輕視的氣勢。


    或許就是這種變化,才讓趙氏不敢再輕易指使她,反而對這個女兒多少有了點畏懼。


    梁婉也不和她吵,但隻要趙氏一想開口罵人,梁婉的目光往她身上輕輕一落,趙氏就覺得背脊發寒,似乎比麵對自己男人還要有壓力。


    趙氏偷偷對梁敬言恨恨地說:「我看那死丫頭將來也不會孝順我們的,還沒嫁給穆深呢,就對我擺起架子,以後成了穆家媳婦,吃香的喝辣的,還不知道會變成什麽樣?恐怕根本不會把我們放在心上了吧!」


    梁敬言嗬斥她:「你少多嘴,我看婉兒最近不錯,現在才算有個書香門第之家女兒該有的樣子,端莊大方、溫婉得體,以前被你喝來斥去,畏畏縮縮的,誰看了都不喜歡。」


    趙氏「哼」了一聲,不也和自己男人頂嘴,隻是琢磨著是不是把穆深送來的聘禮再多扣下一些。


    穆深送來的聘禮除了雙魚、雙鵝,還有四樣幹果、四樣鮮果,兩匹單布、兩匹厚布,這些是穆家村規矩中必備的物品,除此之外,穆深還額外給了梁敬言兩百兩銀子,他也知道梁家窘迫,現銀比其他東西更實惠。


    按照當時的習俗,男方給多少聘禮,女方應該陪嫁等額的嫁妝,否則以後女兒嫁過去,就會被婆家人看不起。


    但是趙氏可不這麽想,反正大家都知道梁家窮,她又何必打腫臉充胖子?穆深給的兩百兩備嫁銀子,她原來打算扣下一半,以後發留給自家兒子花用,另外一百兩給梁婉當壓箱嫁妝。


    但是現在趙氏不這樣想了,她覺得自己何必對要嫁出去的女兒這麽好?不如再多扣下五十兩,反正以後梁婉嫁到穆家就等著享福去了,這些錢不如留給娘家。


    當然,這種事她是不會告訴梁婉的。


    在梁家準備嫁女兒時,某一天午後,梁正忽然從外麵迴來,以梁婉的屋裏找她。


    梁家的院子很小,坐北朝南的堂屋三間,正中間是客廳,東間是梁敬言夫妻的臥室,西間是梁正的臥室。


    東西兩麵各有廂房兩間,東廂房一間做廚房,一間是放雜物和木柴的柴房,西麵一間做梁正的書房,一間是梁婉的臥室。


    兗州地處大周的北方,鄉下地方建造房子多用泥土混雜稻草,更窮困人家的不隨便建個茅草屋,梁家的堂屋是泥土建造的,保溫性能尚好,東西廂房的牆卻隻在茅草外麵披了層泥土而已,年欠失修,常會透風漏雨。


    梁婉臥室裏的溫度其實和外麵差不多,一盆水放在地上,第二天早上一定結一層薄冰。


    梁婉晚上蓋兩層褲子睡覺還是會冷得直打哆嗦,她幹脆把自己所有的衣服都蓋上,但是依然會冷得縮成一團,這時候她倒是有點渴望快點嫁給穆深了,穆深的家總該不會這麽寒酸貧困吧?


    她心底惱恨地想,怪不得這時代的男人能夠輕易掌控女人的喜怒哀樂,女人們沒有獨立的經濟權,為了過上好日子,就不得不一步步地向男人低頭和妥協啊。


    梁正進來的時候,梁婉正坐在被窩裏翻看一本大周朝的地理劄記,在她曾經學過的曆史中,沒有大周這個朝代,可是看了地理劄記又覺得和華夏地地理是一樣的,或許,這是現代人經常提到的「平行時空」?


    梁婉對研究這種太科學的東西並不太感興趣,隻是因為無聊,才向梁正要了幾本閑書用來打發時間,同時了解一下自己現在生活的大環境。


    幸好梁敬言雖然重男輕女,但是以前也教梁婉認過字,所以梁婉看書,家人也不以為奇,沒有露出什麽馬腳。


    看來梁正進來,她有點期待地看著他,問:「怎麽樣?買到了嗎?」


    梁婉晚上實在冷得受不了,所以拜托弟弟去給她買暖被窩的熱水壺。


    梁正卻沒迴答她的話,轉身又請了一個人進來,梁婉立即瞪大了眼睛。


    是穆深!


    穆深依然穿了身深青色的長衫,不過因為天寒,這次外麵多罩了件湖藍色鬥篷,鬥篷的領口有雪白的狐狸毛,倒襯托得他多了幾分貴氣。


    他走進內室,玉樹臨風地站在那裏,這讓正縮在被窩裏看書的梁婉賴床也不是,下床也不是,讓她尷尬得小臉都紅了,隻能恨恨地瞪了弟弟一眼。


    梁正對姐姐做了個鬼臉,說:「姐姐,我在外麵書房裏讀書,你們聊聊吧。」


    梁正人小鬼大,他很敏感地發現姐姐其實對這門眾人人豔羨的婚事並不怎麽熱中,他以為姐姐還在掛念那個紈絝子弟穆連升,所以想加深姐姐和未來姐夫的感情,正巧穆深主動找上他,他也就大膽地將穆深領進了家裏。


    反正有他這個人證在,也不怕別人說姐姐和未來姐夫私下有什麽苟且。


    事已至此,再埋怨弟弟也無用,梁婉隻能大方地下床,穿好笨重的棉鞋,又把拉亂的被子疊好放到床尾,房間裏狹小也沒有多餘的椅凳,她隻好拍拍床沿,說:「不知穆公子大駕光臨,失禮了,請坐吧。」


    穆深也不客氣,在床沿邊坐下。


    梁婉主動退到窗子邊,背靠著窗台,看著穆深.


    穆深手裏拎著包裹,他放到床上,輕輕打開,裏麵正有一個梁婉想要了很久的熱水壺,還有一個不小的錦囊。


    他對她招了招手,說:「過來。」


    梁婉有些警剔地看著他。


    穆深失笑,無奈地對她說:「這可是在你家裏,我能對你怎麽樣?」


    梁婉知道自己太過拘謹,可是她就是無法解除自己麵對穆深時候的緊張情緒,這個男人給她無形的壓力,就像工作時候麵對公司的大總裁一樣啊。


    穆深先把熱水壺遞給她,說:「街上偶遇你弟弟,聽他說你想要這個東西取暖,我便從家裏尋了一個給你,這是從京城帶來的,那兒的手藝要比咱這鄉下地方精致許多,灌水口擰好了就不用擔心滲水,可以放心睡到天明。」


    梁婉看看手裏放著的銅質扁壺,表麵刻看吉祥雲紋,中間還有一個大大的福字,如果流傳到後世,這東西也會成為被後人稱讚的精美工藝品吧?


    她心裏一暖,誠心地對看他說:「謝謝。」


    穆深又把錦囊遞給她。


    梁婉把熱水壺放一邊,接過錦囊,沉甸甸的,壓得她手腕一沉。


    她打開錦囊,驚訝地失聲:「銀子!」


    這是梁婉穿越以來第一次親眼見到銀子。


    錦囊裏麵有五個大的銀元寶,十個小的銀錠。


    「大的十兩一個,小的五兩一個,正好是一百兩。」穆深輕聲說:「這是給你的私房錢,買點胭脂水粉什麽的吧,另外你要是想買點金玉首飾也行,出嫁的時候穿得太寒酸也不好,畢竟是一輩子的大事呢。」


    居然對她這麽好?


    梁婉不覺得感動,反而覺得手裏的錦囊越發沉重起來。


    她從來不覺得這世上會有人無緣無故對人好,隻是她怎麽也猜也透穆深到底想從她這個貧寒又聲名狼藉的小女子身上求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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