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累。”他搖搖頭,感覺懷中的斐淨身子似是抖了一下,他即伸長了腳將車內的小炭爐再移過來點。


    “小姐都已經睡熟了。”他的手都不酸的嗎?他又何必如此辛苦?


    被嚇怕的湛朗說什麽都不放手,“我怕她醒來又找不到我。”


    安胎不久後,斐淨就開始了孕吐,也不知是什麽緣故,她隻要醒來沒見著湛朗就吐得昏天暗地,而湛朗若是待在她身邊,她就什麽毛病都沒有。


    這讓納悶不已的太醫與眾人皆百思不得其解,於是他們就有了接連雨日的嚐試。


    頭一日,他們讓湛朗一整天都待在斐淨的身邊,很神奇地,那一日斐淨不但什麽孕吐都沒有,她還多吃了兩碗飯。次日,他們讓湛朗負責去打通積雪過深的山道,而那一天,斐淨從睜眼吐到天黑,一張小臉蒼白似紙,拉著花雕的裙擺委屈得嗚嗚直哭。


    不得不承認湛朗是止吐良方的眾人,也隻好將夫人全權交給自家宗主看著辦,由他一路上精心伺候著都隻是在睡覺、根本就沒找過麻煩的夫人,而被搶了工作的花雕,隻好坐在車裏一手撐著而頰,一手翻著小黃書打發時間。


    花雕合上手中的書冊,抬起頭,無聲地看著湛朗正幫吃完飯又睡過去的斐淨擦著臉。這好像是頭一迴吧,在她隨著小姐來到狼宗後,她是第一次這麽仔細地看著自家姑爺。


    在他小心輕柔的動作中,她看見了湛朗不需說出口即表現得很清楚的柔情,在他總是低首看著小姐睡臉而微微揚起的嘴角邊,她看見了令他滿足不已的滿腔愛意。


    她從不知姑爺是用這種目光看著小姐的,也不知,他把小姐看得比什麽都重要,這讓她的心房因此而盛滿了感激。


    “姑爺,謝謝你。”


    湛朗稍稍抬起頭看她一眼,又把頭低下去。


    “她值得。”懷中的人兒,是他的魂主、他的夫人,更是他孩子的娘親,他不疼她,誰還值得疼?


    一路慢騰騰的馬車,在隆冬大雪時分,總算是抵達了家門。


    早就得知宗主夫人有孕在身的狼城百姓們,這一日在他們抵達城主府時,已冒著大雪聚集在府外等候許久。


    明明該是人多吵雜的場合,這一日卻出奇地安靜,人人皆小聲地交談,就怕吵醒了那個被湛朗抱出馬車,眼下猶睡得正香的夫人。


    雖然很不想讓斐淨挨冷,但在花雕幫她加了一件毯子包妥後,湛朗依著眾人的期待,特意在府門前站了好一會兒,讓他們都親眼看看好不容易才迴家的宗主夫人。


    不管是近處瞧著的,還是遠處圍觀的人們,雖然在厚重的衣物覆蓋下,根本就沒能看得出她聽說已有四個月身孕的肚子,但一想到她先前還騎著性烈的西苑戰馬,大刺刺地跑去南貞國當強盜……眾人就不禁都捏了把冷汗。


    幸好夫人腹中的孩子福大命大,而宗主也及時把她給找迴家了。


    一道道目光無聲劃過斐淨熟睡的臉龐,周身和暖的她睡得小臉紅撲撲的,看起來天真又無辜,哪有半點跑去南貞國當強盜登門搶劫時的兇狠樣?


    站在大門處迎接兼就近圍觀的木木西,不得不為此感到佩服。


    “納蘭清音太可怕了……”這種截然不同的性格與反應,到底是怎麽養出來的?


    “就是。”府內管事也深有同感。


    迴府三日後,斐淨總算是清醒了些,她坐在床上伸了個懶腰後,指揮著湛朗將她抱去他先前曾用來閉關晉級的府底密室,而府中的人們也已全在密室前到齊了。


    黃金門旗下的鏢局,效率果然非凡,小金庫早在他們返家前已先一步安然運抵,此刻都放在密室之中,正等著湛朗下令拆箱。


    隨著一箱箱南貞女皇的嫁妝被拆開,各式珠寶與黃金在火把的映照下發出刺眼的光芒,隻知道夫人出門去搶劫的眾人,壓根就沒想到,她一出手就搶迴了這些可說是與一國國庫等值的東兩。


    “我是不是在作夢……”木木西差點被眼前的金光閃瞎了眼,感覺在雲端上飄的他,茫然地道:“阿提拉,你快掐我一下。”


    阿提拉伸出兩指,在他麵頰上毫不留情的一掐,然後木木西就捂著青了一塊的臉,後悔萬分地躲到一邊去了。


    湛朗也是直到此時才知道他家夫人搶了什麽。


    “夫人,這是……”她究竟都做了什麽?


    斐淨是如此曲解的,“南貞國某種意義上的賠償。”雖然南貞女皇根本就沒有同意過。


    “賠償?”


    “戰敗總得割地賠款不是?”她將頭靠在他的頸間,略帶睡意地道:“我沒要南貞國的地,所以我就自作主張要了點小小的賠償。”


    “……”小小的賠償?小小的?


    一路朝黑心商人大道邁進的公孫狩,乍見宗主夫人的手筆之後,佩服萬分地來到她而前朝她深深一揖。


    “夫人請受我一拜。”與夫人比起來,他的道行還太淺了,日後他定要向夫人看齊。


    斐淨揮揮手,“別拜了,裏頭的東西還得麻煩你去收拾呢。”


    “包在我身上。”


    湛朗聽出她的聲音泛著的濃重睡意,他輕輕搖著她問。


    “夫人又想睡了?”雖說能睡是福,但她……也睡得太誇張了點吧?


    她閉上眼,“嗯……”


    湛朗帶著滿腹的憂慮,去向那兩名暫住在狼宗的太醫請教,他們再三向他保證,夫人身強體健什麽問題都沒有,她之所以如此愛睡,隻是懷孕的正常現象而已,真的不必替她太擔心。


    低首看著斐淨愈來愈大的肚子,這陣子總是忙得無法去想、去感到恐懼的湛朗,雖然在斐淨的強力勸說下,他早已放棄了不要這孩子的念頭,可揮之不去的害怕,總會在她熟睡後,偷偷地又再次冒出來,張牙舞爪地恐嚇他。


    斐淨捺著性子聽完讓他睡不好的憂慮後,她輕飄飄地轉移他的注意力。


    “既然太醫保證我定能生下孩子,那麽,現下你該想的,不是孩子是男是女、將來該取的名字、小衣裳小鞋襪都準備好了沒有、還有以後該把孩子當妖還是當人來教養嗎?”


    一顆心都撲在她身上的湛朗,很快就被她給拐走了,找來一大票人認真地去解決自家夫人拋給他的疑問。


    仲春時分,草原上雖仍是堆積了厚厚的積雪,可大雪終於不再下了,而此時,斐淨腹中的孩子已經會動了,可她的肚子卻明顯比常人來得大。


    花雕淡淡地道:“是因為裏頭有雨個吧。”


    “兩個?”一個忙著睡覺,一個忙著照顧夫人,近來統統都變得很遲鈍的某對夫妻,在聽了她的話後,傻不隆咚地望著她。


    看著眼前兩張一模一樣呆滯的臉,花雕很想翻白眼。


    真不愧是夫妻,統統呆到一個極致,他們都忘了前陣子太醫們是如何歡喜的寫信去向小皇帝報喜的嗎?


    湛朗將掌心置在斐淨圓滾滾的肚皮上,傻嗬嗬地衝著她笑,完全忘了他先前都在煩惱些什麽。


    因湛朗的態度改變得實在是太明顯,讓人無法不去注意到,這讓代掌府務許久的木木西,不禁感到頭痛萬分。


    他煩躁地抓著發,“怎麽辦?這下宗主不管用了……”有子萬事足的宗主,現下什麽事都幹不了,他成天就隻會圍著夫人的肚皮轉。


    “你就撐著點吧。”花雕也知道他被公務煩得快抓狂。


    他一掌重重拍在桌上,“撐著點?夫人這才懷孕幾月而已,你要我熬到什麽時候?”


    “真不行你就去找師爺想想法子。”


    “師爺他哪有那個空閑?他又被宗主派出門去幫夫人找養身養胎的食材了!”


    去掉那個本來就常常往外跑的師爺不看,現下府內的每個人見到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逃,深怕會被他抓去一塊兒辦公。


    “我幫不了你,你看著辦吧。”花雕也愛莫能助,“房裏還有兩大雨小都等著我去照顧呢。”


    近來老和阿提拉他們混在一塊兒討論腹中孩子們的湛朗,也不知到底聽阿提拉說了什麽,不但徹頭徹尾拋開了先前的恐懼與煩惱,滿心期待起孩子們的到來,還說了一嘴不倫不類的女兒經。


    湛朗將手放在愛妻的肚皮上細細輕撫,感覺肚皮下的兩隻小腳各踢了他的掌心一下。


    “乖女兒,叫爹。”


    “爹。”斐淨無奈地代答。


    他不滿地瞪著她,“夫人別添亂,我正在和女兒們培養父女感情,這件事是很神聖很嚴肅的。”


    她兩眼無神地問:“能不能等到天亮後再培養?”


    “不行,天亮後她們就又睡著了。”白日她一睡,女兒們也都跟著她睡了,也唯有晚上她們才會好心情地踢踢她的肚皮。


    “隨便你,別吵醒我就是。”斐淨索性在他懷中找了個好姿勢,兩眼一閉,她繼續睡她的,而他則繼續跟腹中他擅自認定的女兒們嘮嘮叨叨。


    當花雕收到湛朗派人去城裏買來的眾多小衣物後,她滿頭霧水地捧著那些小衣裳來到斐淨的麵前。


    “小姐,姑爺怎知你懷的是女兒們?”瞧瞧,清一色全是女孩用的。


    “天曉得。”八成是他作夢夢到的吧。


    當後院裏的那棵北蒙白鬆換上了一樹新綠時,斐淨的肚子已有七個月了。


    本就不務正業的湛朗,這下更是什麽事都不管了,天天就隻會趴在斐淨的肚皮上與他女兒們玩遊戲。


    斐淨也不知是不是他口中所說的培養感情奏了效,還是孩子們天生就比較喜歡他,無論她怎麽摸怎麽叫,孩子們就是懶得動,而他隻要一過來把手放在她的肚皮上,裏頭的兩隻就開始造反,熱情無比地與他展開交流。


    為此興奮不已的湛朗,日日嘴裏都說著她聽都聽不懂,也發不出的那種聲音的論異妖語,與明顯偏愛他的孩子們對話,這讓備受冷落的她忍不住一拳敲在他的腦袋瓜上。


    “說人話。”他是想將孩子們當妖養嗎?


    那一日,當斐淨挺著近八個月的肚子,被花雕扶至後院的草皮上與大狼們一塊兒散步時,不知怎地,她忽有種不安的感覺,心跳得老快。


    花雕也察覺她的不對勁,“小姐?”


    某種武者的威壓,忽地像張巨網般籠罩住了整座後院,斐淨倏地抬首,朝後院的某個角落大聲喝道。


    “誰!”竟敢闖到府裏頭來?


    一張熟悉至極,即使再想忘也忘不了的臉龐,緩緩自白鬆的陰影處走了出來,斐淨身子大大一震,仿佛又再嗅到空氣中血液黏膩的味道,烙鐵燒紅時的氣味,骨頭被打斷時的斷裂聲,鞭風撕碎衣裳劃破皮肉時的嘯音……


    而那時站在一旁冷眼旁觀她受刑的人,是她的父親斐冽。


    冽親王府中的孩子,都隻是斐冽眼中的玩物而已,除了早逝的王妃所生的嫡子斐梟外,其餘二十多個庶子庶女,皆是斐冽玩樂過後所生下的孩子。他們都沒有母親,或許這一輩子也不會知道產下他們後即被殺的母親是誰,他們隻知道,他們雖姓斐,卻不過隻是斐冽眼中的草芥。


    她之所以能活著,是因斐冽發現,她的根骨與其他三名猶活著的哥哥一樣都具有習武的天賦,為求她與打小就跟著她的花雕都能有口飯吃,她努力習劍取悅斐冽,也在不知不覺間走上了武者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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