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這東西忒混蛋,它就像是鐵道邊上的石子。


    年少的你沿著鐵軌,彎腰將一顆顆石子撿進衣兜裏,直到某一瞬間,石子裝不下了,掉落出來,你這才恍然,原來哥們已經走了這麽遠,撿了這麽多。


    你停下來,把石子都傾倒在路邊,然後撿起其中一些好看的揣迴兜裏,剩下的那些都隻好當做沿途的迴憶。


    你拋卻這些迴憶,又繼續沿著鐵軌向前走,又不厭其煩的,繼續一次次彎腰,繼續撿起一顆顆石子……


    以上這席話,是此時柳辣內心深處的真實獨白。當然了,撿石子兒是修辭手法,這活兒太文藝了,不適合柳辣幹,柳辣撿的是小師弟不停朝四周吐的瓜子皮兒。


    說是小師弟,其實就是郭大綱的兒子。這孩子叫郭齊林,今年才7歲,正是最淘氣的時候,別說人煩他,就連德雲社門口的狗一見到他都趕緊繞道走。


    郭大綱家裏有規矩,住在家裏的這些徒弟們,每天得輪流打掃衛生,今天正好又輪到柳辣值日了。


    結果柳辣跟這兒掃,郭齊林這敗家孩子就緊跟在他後麵磕著瓜子,扔得滿地都是瓜子皮兒,把柳辣給氣得啊。


    “師娘你也不管管他!”迴頭望了眼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節目的師娘王慧,柳辣滿是怨念。


    這時距離柳辣拜郭大綱為師,已經過去五年了。五年的時間,柳辣已經從曾經的偏偏少年,成長為了如今的俊朗青年。


    聽見柳辣的抱怨,師娘笑了笑:“那怨誰啊?你也是活該,誰讓你匡人家來著。說好了昨晚給他帶好吃的迴來,這孩子一直等到你淩晨兩點多,結果到了別說吃的了,就連你人都不知道跑哪去了!”


    “意外,純屬意外,我這不是趕巧碰上同學了嗎,就跟他們一起迴宿舍了。”被師娘給拆穿了,柳辣不由訕笑著解釋了兩句,然後迴頭捏了捏郭齊林的小肥臉:“祖宗,咱別鬧了行嗎?算我錯了,我今兒給你買雙份,妥妥不帶差的!”


    聽到這話,郭齊林小臉皺皺起來:“我覺得吧,你這人說話不太值當信啊!要不這樣吧,你還是幹脆點給我現錢得了。”


    “啊?”這人小鬼大的熊孩子,把柳辣給弄的整個人都不好了。


    “噗哧。”坐在一旁的師娘,卻是憋不住樂了,他朝郭齊林招了招手:“行了寶貝兒,哥哥不給你買,我給你買,咱今天先不招他啊!他今天可要第一次上台演出,萬一要是沒演好,他怪罪到你身上,迴頭你爸收拾你,我可攔不住!”


    這話一說出口,總算是把郭齊林給唬住了,這熊孩子不怕別的,就怕他老爸郭大綱。


    “你記住了,雙份啊!”語重心長的又囑咐了柳辣一句後,熊孩子這才向王慧走過去。坐到王慧的身邊,他抬頭看了眼這個待自己如己出的後母,小眼睛眨了眨:“姨,你剛才說要給我買什麽來著?”


    王慧……


    柳辣……


    這五年的時間裏,柳辣過得很充實,每天在師父家和學校之間往返,學習和學藝都沒有耽誤。唯一的遺憾,因為時常跟著師父到全國各地去跑演出,所以柳辣的高中上了五年也還沒有畢業,至今還差著點兒學分。


    好在,因為班裏像他這種學生還是挺多的,所以柳辣自己,包括他的父母,對此也都沒有感覺太心急。


    五年的時間,在郭大綱的苦心經營下,德雲社情況也在逐漸變得好起來。雖說暫時還稱不上紅,但演員們的工資好歹能跟普通的都市白領有得一拚了,距離最光輝的時刻,也隻差臨門一腳了。


    根據時間來推斷,柳辣估摸著,將郭大綱從民間閑散草根藝人“踢上王位”的這一腳,應該很快就要來臨了。


    柳辣期待著那個時刻的到來,但目前,此時此刻,他更關注眼下即將發生的事情。


    辛苦學藝五年,就在今天晚上,柳辣終於要第一次登台了。


    其實這事兒在一個多月之前,郭大綱就已經通知他了,柳辣也提前做好了充足的準備。然而,當真的等到這一刻來臨時,他還是不可避免的緊張了起來。


    中午打掃完衛生後,柳辣懷著心事兒,早早就來到了張一元茶館。


    他來到演出後台的時候,張聞順老爺子正“滋溜”著茶碗等他呢。


    因為還在上學,時間無法固定的關係,所以柳辣並沒有固定下來的搭檔。張老先生算是跟他比較熟的,一老一少也還算能談得來,因此,今天郭大綱特意拜托了這位老先生來給柳辣捧哏。


    正好,老先生現在也閑著,如果倆人今天說的效果還可以的話,沒準這對兒老少搭檔也就固定下來了。


    看見柳辣來了,老爺子笑了笑:“我就知道你小子今兒個肯定得早到,特意過來等你的,想著給你解解心寬,怎麽著,緊張了吧?”


    聽到老先生說是特意來等著自己的,柳辣心裏不由一陣感動。


    他抽了抽鼻子道:“還真就讓您說著了,也不知怎麽了,打從進了這個禮拜,我這心裏就開始發慌,整天七上八下的,怎麽也靜不下來。”


    說到這,柳辣帶著些許好奇地問張聞順:“老爺子,您第一次上台的時候緊張嗎?”


    聽他這話,張先生樂了:“上台?我第一次演出的時候哪有台啊!我們那會兒都是在天橋上找塊地,然後拿白石灰畫個圓圈,人就站在白圈裏說,收入全憑觀眾打賞幾個銅板。畢竟早年間不像現在,那時候露天地兒可不帶賣票的。”


    想了想,張先生又說道:“緊張,我那個時候肯定也有,但真到演起來的,也就顧不上緊張了。你這孩子啊,從小就心事兒重!這性格上的東西吧,我也開解不了你,所以我就陪著你再順兩遍詞吧,畢竟活兒熟一點,底氣就足一點,是這個理吧。”


    “哎,成,這也是個法兒,就是麻煩您了。”柳辣趕緊給老先生續上茶水,緊接著,倆人在後台對起詞兒來。


    其實老先生還真說對了,柳辣的緊張不為別的,就因為心事兒重。


    對上台表演柳辣並不害怕,他上一世可就是學表演的,早就解放過天性了,對舞台表演沒有任何緊張感。真正令他緊張的,是兩世為人,終於再次站上了舞台的那種不真實感。


    這種迷惘的情緒,就隻能靠時間來慢慢緩解……


    這人一忙活起來吧,時間就過得特別快,眨眼的功夫,柳辣和張先生在後台才對了幾遍詞,演出的點兒就到了。


    第一個上台的開場活兒,是高峰高老板的快板書《玲瓏塔》。隨著報幕的主持人話音落下,隻見一個瘦高個從後台走上來,手裏敲響快板,嘴裏快速唱道——


    玲瓏塔,塔玲瓏,玲瓏寶塔第一層,


    一張高桌四條腿,一個和尚一本經。


    一個鐃鈸一口磬,一個木落魚子一盞燈。


    一個金鈴,整四兩,風兒一刮響嘩愣……


    按照郭大綱的評價,這位演員最大的特點,就是壓根沒有特點。他的表演特別的幹淨,沒什麽烏七八糟的東西,基本功,各種貫口練得最紮實,最溜。


    這段兒快板書有個十分鍾左右,高老板演完,緊接著就是郭大綱的了。他和於遷兩人自然是觀眾最樂意看的,剛一上台,台下就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都來了。”往舞台中間一站,郭大綱笑眯眯地說道。


    “嗯。今兒是來的不少。”於遷接他的話。


    “哼”。郭大綱冷哼一聲:“可是也有沒來的啊。沒來的後果自負!”


    於遷:“呦,什麽後果啊?”


    郭大綱一撇嘴:“省了20塊票錢……”


    兩位老師一上場就開始胡說八道,而此時在候場的柳辣,心裏卻越發緊張,倍感焦急。


    終於,過了有四十多分鍾吧,在又一次返場後,郭大綱朝著底下觀眾拱了拱手:“下麵這兩位演員啊,有一個您諸位都特別熟悉,張聞順張老爺子。另外的一位,是我的一個徒弟,這孩子今天第一次上台表演,麻煩你各位多多捧場。有什麽到不到的地方,大家別嚇著孩子,您找我來說,郭大綱再次多謝諸位衣食父母了。”


    這話說完,郭大綱和於遷朝著觀眾深鞠一躬,然後下台了。


    與此同時,柳辣和張聞順老爺子倆人,邁大步朝著舞台中央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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