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如玉?


    “好名字,隻是可惜了,是個娘娘腔。”


    陌如玉秀眉輕蹙,單手掩嘴而笑,另一隻手不動聲色的將六界山河圖抓在了手中,他不怒反喜,細細打量了這個光膀大漢,戲謔的說道:“閣下原來是個重口味。”


    乍一看,此人麵色焦黃,一隻眼中毫無生氣,另外一隻眼中黝黑一片,很明顯是位獨眼大漢。兩臂肌肉粗大僵硬,看起來孔武有力,站立不動的間隙,全身已經覆蓋了一層白雪,不管他的武功是否高強,但是力氣必然巨大,倒是未免有些可惜。


    “嘿嘿,何不就按照閣下所言,我們一同暫避一晚如何?”


    “現在說這話未免有些遲了吧?”


    陌如玉仰頭望天,臉上蒙上了一層深邃的笑意。


    白雪不疾不徐的落下,黑色棺槨中的那人似乎也並不著急現身,不過當他說出這話之後,很顯然已經是窮途末路了。


    莞菊生拉硬拽著黑袍人,觸碰上她的手臂,不由得渾身一震,喃喃道:“怎麽會如此冰冷?”


    她掀起黑罩袍一角,看向黑袍人的麵孔之時,身子卻陡然僵住了。


    “怎麽會是她?”


    或者換一句話,她怎麽會在這裏。


    莞菊是見過此人的,甚至在穀內生活的這長達十餘年時間裏,她們一直與此人為伴。在冰晶棺裏安靜熟睡的小姑娘,此時正活靈活現的出現在自己麵前,她睜著眼睛,空洞而毫無生氣。


    她再一次想到了唐渺,素仙的囑托,本門絕學伏羲九針,靈傀等等諸如此類本不該出現在一個外人身上的事情,然後將這一係列的事情串連到一起之後,莞菊不得不對唐渺的身份再次產生了懷疑。


    恍惚間,隻聽見外麵傳來一聲驚吼。


    “該死,哪裏來的惡鬼。”


    莞菊晃過神來,急忙躥出了大殿,隻見黑色棺槨的棺蓋已經翻滾了到一邊,從中散發著一股汙濁的淡黃色氣體,並伴隨著陣陣惡臭。


    棺槨的棺蓋是單向滑動的,陌如玉隻得順從它的方向打開,他一大腳踢過去,棺蓋飛出去十米開外。陌如玉心一橫,小心翼翼的將頭探到棺槨上房正欲仔細探查,陡然間黑暗中睜開了一雙猩紅的眼睛,緊接著他急速後退,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便直接撲了過來。


    陌如玉的反應速度極快,幾乎在發現那雙猩紅的眼睛後便急速倒飛,然而那隻有上半身的怪物彈跳力驚人,一躍便牢牢抓住了陌如玉的右腿,狠狠的咬了下去。


    “同我一起下地獄吧。”


    瘋狂中,怪物揚起了一張猙獰的鬼臉。


    莞菊隨後趕到,握著從黑袍人那裏借來的緋紅之刃,手起刀落幹脆簡單,直朝著怪物亂晃的腦袋上劈去。


    陡然間,“砰”的一聲炸裂開來,利刃像是碰到了水泡一樣,迸射出不知名的綠液,且奇臭無比,飛濺的到處都是。


    兩人胃裏一陣翻騰,吐得幹幹淨淨。


    “好惡心。”


    一個女人,一個比女人還要愛美的男人,臉上的五官全部擠在了一起,變成了苦瓜臉。隻可惜是大冬天,衣服沒法脫下,陌如玉直接從地上抓起大把雪團在衣服上搓,那經久不散的惡臭仍是無法除去。


    罵罵咧咧的迴到了大殿內,站立不動的靈傀總算讓他心裏得到了一絲慰藉,陌如玉一時間看呆了,記憶中的畫麵在腦海中不斷翻騰。


    “你們認識?”


    陌如玉點了點頭,輕笑道:“大盜鬼三千的妹妹。”


    “其實我也認識她。”


    莞菊朝著她眨了番眼睛,原來世人口中所說的靈傀都是從妙醫穀誕生的,“是不是還有具男屍?”


    陌如玉微微一笑,隻是掃了她一眼,似乎並不打算迴答了。


    那就是有了。


    莞菊眼眸一沉,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一番激戰,全身飄滿了雪花,陌如玉重新披上裘衣取暖,火堆燃燒正旺,映襯著兩張紅撲撲吹彈可破的俏臉。


    兩人一屍沉默的待在這個破敗的大殿內,氣氛稍顯壓抑。


    也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傳來一陣馬匹奔襲的聲音,由遠及近,一下子便停住了,正好就在廟外。


    莞菊心頭微顫,不由得看向了陌如玉。


    陌如玉示意她不用開口,自己再次飛射入屋頂,如法炮製的俯身觀望,一見這大冬天還是穿著一件單薄粗布短褐的中年男子,陌如玉的心頭也是一緊,鐵定是個高手來著。


    來人飛奔下馬,直奔門口覆蓋了一層厚厚白雪的黑色棺槨,頭戴著鬥笠,體格壯碩,但看不清楚此人的麵孔。


    他似乎好像發現了什麽,迴頭望去,嚇得陌如玉趕緊縮了縮脖子。


    “出來吧,不必躲躲藏藏。”


    陌如玉定了定神,起身望去,不由得鬆了口氣。


    “原來是陸兄,失敬了。”


    “是你啊,陌如玉。”


    幾番交代,三人一同步入了雪中,陸星陵是見過自己師兄座下的幾個狗腿子的,不禁唏噓不已,已經被人練成傀儡了。


    “說不定以後還能在唐兄手下繼續發光發熱呢。”


    “那倒是也。”


    陸星陵一陣緘默。


    何人不知唐渺的靈隗術鮮有敵手,隻是看到昔日鮮活的生命就這樣悄然消逝,仍然不免讓他神傷。


    幕後元兇已經爆裂成一團不知名的綠液膿漿,蹤跡難尋,隻得在他們兩人的衣袍上麵找找某些並未徹底凝固的綠液膿漿。


    聽完陌如玉的描述,陸星陵不免陷入了一陣沉思中,也就說此人(隻有上半身的怪物)毫無反抗之力一劍就被砍成了一團液體。


    “膿漿?”


    這年頭怪物還真不少,關鍵是不見血的怪物卻真是世上罕有。


    “那依照大宗師的意思,此人的頭上頂著無數的膿包,下身被截斷無法直立行走,莫非是某種怪病纏身所致?”


    有病就該看大夫,神醫就在眼前。


    莞菊眉頭緊皺,方才時間太短,且那撲在陌如玉腿上的怪物隻有上半身,蜷縮成一團腐爛的肉泥,現在迴想起來除了是世間罕有的怪病所致之外,的確再也沒有其他的解釋了。


    “若是修煉了某種邪功,變成這幅模樣恐怕也早已經突破至天人境了,許是某種怪病。”


    三人都一口咬定是某種怪病所致,隨即就拋在了腦後。


    既然如此,那麽謎團就解開了。


    哪有什麽天機令,不過以訛傳訛罷了。


    到了後半夜,暴風雪小了不少,翌日淩晨便徹底不見蹤影。


    在城外東郊呆了三日,迴到臨空城剛好是司驚龍為唐渺療傷後的第五日,方才詢問乾正等人,據說密室內還沒傳出任何動靜。


    簡單的將鬼拉棺的情況給雷衍敘述了一番,臨空城便傳下命令,天機令謠言已破,若還有人在城外禍亂,休怪臨空城手下無情了。


    然而聽到最後一段陌如玉大破長滿了膿包的怪物之時,乾正不由得有種快要窒息的感覺,連忙慌不迭的將他們三人叫到了單獨的房間裏,問道:“那城隍廟在何處?”


    “城外東郊,還未到南風穀,此兩者之間。”


    “快帶我去看看。”


    “有什麽好看的,昨日下了一晝夜的大雪,蹤跡難覓。”


    “對了乾兄,雖然那怪物已經徹底消逝,不過從膿包中濺出的綠液膿漿有些許黏在了我們衣服上,不過已經凝固了。”


    “無妨,快取來一看。”


    綠液膿漿的確已經完全凝固,但是痕跡清晰可辨。


    “她到底從哪裏過來的?”


    乾正仔細瞧著衣服上的痕跡,嘴裏喃喃私語道。


    “肯定絕不止她一人。”


    “師兄,你莫不是有什麽發現?”


    乾正森然的瞧了他一眼,轉而扭頭看向了莞菊,急道:“你是說這極有可能是一種怪病?”


    “除了這個原因,其他的解釋不通。”


    “怎麽會,不可能呀。”


    他心中一歎,又追問道:“對了,你們有沒有被這個怪物碰傷?”


    莞菊搖了搖頭。


    “怎麽了乾兄,這個怪物身上的怪病還有傳染性?”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此人來自秦王朝,跋涉千裏至此,雖然我猜不透他來此的目的,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此人正是身染瘟疫後截斷了下身,以至於滿頭膿包。”


    “我從秦王朝啟程迴到天元城時,秦王朝境內就爆發了一種怪病,素仙推測正是瘟疫所致,後麵愈演愈烈,澥豹軍在西南一帶嚴防死守,不允許任何一個秦境人入關,沒想到還是讓他們給溜了進來。”


    陌如玉心頭一顫,看向了莞菊,弱弱的問道:“這種瘟疫很嚴重嗎,若是不幸染上會怎樣?”


    “就是七八個月之前的事情,欽天監帶了一位身染瘟疫的秦王朝皇室子弟前來妙醫穀醫治,師尊尋遍良方,取珍稀名貴草藥醫治未果,後親至秦王朝,隻能壓製瘟疫在秦境大麵積的擴散,基本無救。”


    莞菊沮喪的搖了搖頭,忽的提上了一口氣,死死的盯著陌如玉的臉龐,突然感覺眼前被一股粘稠的鮮血所覆蓋,差點昏厥過去。


    陌如玉妖異俊美的臉上半喜半憂,他顫顫巍巍的掀開胯袍,右小腿上自己用紗布簡單包紮過的傷口,正滲出些許淺色的綠液。


    房間內頓時一片死寂。


    因為是趕在年關到來之前提前療傷,並沒有預想的要快,等到十二月下旬,距離除夕僅剩七天的時間之時,司驚龍總算是出關了。


    “一切順利,已經徹底排除了他體內所有糅雜的真氣,但是仍然要好好調養身體,幾年之內恐怕無法調動體內真氣了,甚至是更長時間,或許是永遠,這個就要看他自己的身子骨能否支持了。”


    司驚龍眼中滿是疲憊之色,他微眨著眼睛,唿吸有條不紊。


    司承翎扶著自己的父親下去休息,慕容也細心的將處於昏迷狀態下的唐渺轉移到了早已經備好的房間裏,爐火燒的正旺,原本一個個愁雲慘淡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喜色。


    這昏迷又是一整天,到了第二天晌午左右,唐渺這才迷迷糊糊的醒來,感覺這一覺睡了很久,體內已經順暢了不少,雖然仍就無法調動體內真氣,但是他明顯可以感覺到自己身體內發生的莫大變化。


    他想要攢緊拳頭,但全身乏力。


    “你醒了。”


    慕容端過來一碗參湯遞到了他嘴邊,唐渺下意識的抬手去接,但是一時間卻又提不起一絲勁頭來。


    “算了,還是我來喂你吧。”


    “你的靈傀失而複得,被陌如玉找到了。”


    他點了點頭,接受了這一點記憶。


    “熊壯身死,被人煉製成了傀儡,手法甚是高明,並不遜色於你。”


    他點了點頭,身子微顫。


    “幕後元兇伏誅,陌如玉不慎被傷,染上了瘟疫,來自秦境。”


    他陡然抬頭,目光、神色全部凝固在了一瞬間。


    慕容三言兩語就將他們閉關療傷的這些日子所發生的事情全部概述了一遍,唐渺的眼中盛著淚水,藏匿鋒芒的兵器的確要重拾了。


    “看來你已經決定好了,不要再躲藏,你是個浪子,不是做生意的材料,行走在人間才是你的一生。”


    “馬上就到除夕了,你要自己學會站立。”


    到第二天,唐渺基本就能下床走路了。


    看著霜白的天地,人的確是太過渺小了。


    在他身後,又多了一個永遠不會開口說話的傀儡。


    “老祖宗,總算見到你了,我護了前輩一路,現在把她鄭重的還給你,順便還有我自己,老祖宗不會嫌棄吧?”


    唐渺迴頭望著角落裏始終沉默的陰影,又是一陣哭一陣笑,臉上的醜態叫人動容。


    “你真是個廢物,該拿起劍了。”


    他一人分飾三角,死寂的房間頓時透著幾分暖意。


    “不是殺人,也不是救人,是守護。”


    “留住世上最美好,最珍貴的東西。”


    “那不就是生命嗎?”


    感染了瘟疫之後的陌如玉,十天之後雙腿便沒了知覺,不論莞菊如何救治都迴天乏術,原本妖異俊美的臉上蒙上了一層陰霾,她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坐上了輪椅。


    陌如玉每天都在堅持用藥物治療,不論是外敷還是內服,司驚龍也曾查看過他的傷勢,既然莞菊都束手無策,他也隻能望而生畏。如今臨空城能夠做的,就是保證陌如玉的每一封書信可以在十天之內送到鳳陽宮宮主的手中。


    陌如玉想想還是算了,如今除夕將至,外頭白茫一片,已是全家團圓的時候,再讓人往鳳陽城送信多有不妥,前後一去一迴也得一個月的功夫,錯過了除夕可不好。


    若是有幸來年開春仍苟活於世,他便修一封遺書寄往鳳陽宮,自己已是沒臉再迴去麵見師尊了;若沒有活到那個時候,就讓他的屍體燃燒在這白雪皚皚的郊外,免得瘟疫傳染擴散。


    他索性住在了郊外荒無人煙的地方,唐渺與他作伴,莞菊每天徒步前來送藥,日暮才歸城,周而複始。


    這樣的日子充滿了絕望。


    絕望到令人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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