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莫年推著箱子到公寓門口,迴頭看了看住了幾年的公寓,其實這裏他的東西真的很少,大部分都在電視台的宿舍裏,不過宿舍收拾一下也沒什麽可帶的。


    他已經向電視台遞交了辭呈。


    辭職那天,老黑找他喝了頓酒,紀莫年把自己一個老黑早就看中的手持攝像設備給了他。


    老黑則摸著那攝像機,歎了口氣,“你不就是去旅行結婚嗎,又不是不迴來了,搞得好像生離死別似的。”


    紀莫年從進了電視台就和老黑搭檔,一開始老黑不服他,後來卻成了最好的哥們。


    紀莫年拿起杯子和他撞了一下,一飲而盡,突然發覺人有時候就是命。


    他在報社時,有次蹲守一個黑藥店,外麵有個算命的老人,就說他是個寡情的命。


    當時紀莫年覺得是招搖撞騙的江湖術士,現在想來,真是句句都應驗了。


    他命裏親情淡薄友情淡薄,每當以為要有一輩子的摯友時,就會失去,他向來什麽感情都留不住。不僅如此,還會給別人帶來災禍,無論是姐姐,父母外公,還是報社老主編和梁旭。


    他不是悲觀,也不是迷信,他隻是怕再連累老黑。若是可以,他不希望他的朋友,再有任何被傷害牽連的可能,“也許以後真的不迴來了。”


    “為什麽?你的家世可以在安城橫著走,幹嘛跑那麽遠?”


    紀莫年笑了笑,又倒了杯酒,手指摸著酒杯邊緣內心翻湧,很多話根本沒法說出口,“這世間,誰能一直豪橫啊。”


    老黑歎了口氣,搖搖頭,隻是和他撞杯,無需多言。


    酒過三旬老黑有點喝多了,開始絮絮叨叨,說起紀莫年剛入電視台時,他頂看不上,“覺得你就是那種二世祖,連副台都捧著你說話,我當時可不服氣了,把我和你分一組,我以為要給小娃娃換尿布呢,結果沒想到你,真是個爺們。


    咱們去山裏采訪那次,我摔進溝裏,下暴雨,手機沒電,你把我硬背出五裏地,知道我當時在想啥嗎?”


    “想啥?”


    “你丫要是個姑娘,我一定娶了你。”


    紀莫年被他逗笑了,捶了他一拳,“不是該說你若是個姑娘,就嫁給我嗎?”


    倆人哈哈大笑,這頓酒喝的很暢快,他們誰都沒談未來,隻談過去的日子,像從前一起拍攝時一樣插科打諢。


    喝到最後酒館打樣互相摟著肩走出來,冷風將人吹醒,老黑抱了他一下,紀莫年心裏一酸,可還是嘴上說著別娘們唧唧的話。


    老黑卻在他耳邊,“我明天出外景,你要是去電視台告別,我就趕不上了,對了有個叫阿蘭的女孩來台裏找你,說你之前讓她找什麽東西找到了。


    你電話不是換號了嗎,說聯係不上你,就找到台裏來了。你這都要結婚了,是不是欠了什麽風流債,可得處理好了啊,老黑就能幫你擋一次。”


    老黑說笑著,直到出租車按喇叭催促,老黑聲音突然弱了下來,“以前我總說你是炮仗貨,其實你是個很厲害的導演,我老黑很少服人,真的,你是我見過最有才華的。”


    說完他就上了車離開。


    爺們不適合矯情,這已是老黑最高的評價。


    紀莫年在風裏愣著,荒蕪的夜,往事一幕幕,所有人都隻是表麵奉承,背後都說還不是因為他爸爸。


    所以其實紀莫年也一直覺得自己什麽都不是。


    而老黑的話,無疑是給他最好的祝福。


    紀莫年長歎一口氣,過去種種人和事他都不想再管,他隻想上飛機前將手機卡徹底扔掉,將這裏的一切都忘記。


    但他此時還是猶豫著拿出了手機,翻到阿蘭的電話,想著是不是該告個別,可還沒等撥出去,後麵就有人叫住了他,“紀師兄。”


    迴頭,竟然是蘇素。


    紀莫年抬頭才發現,剛才老黑找的這家網紅酒館,竟然就在報社後街。


    看到蘇素的一瞬,他身體有些發僵,其實這一陣蘇素和邱誌強不止一次給他打電話,或者說從上次老主編過世後,他們就經常打電話,都是向他詢問梁旭案子的進展。


    紀莫年此時看到蘇素內心是翻騰的,他一開始還和他們說警隊的查案進度,後來,他就開始逃避了。


    他承認自己是極其自私的,本應該為梁旭的案子盡心盡力,追查到底,可現實就是,紀家攪在其中。


    他沒勇氣去質問父親,梁旭的死到底和他有沒有關係。


    所以後來麵對他們追問的電話,他開始敷衍了,隻說下八裏地下賭場洪先生,說洪先生背後的人,就是不敢提自己的父親。


    在無數個夜晚他都矛盾的無法入眠,愧疚難道。他隻能當個背信棄義的小人。


    可麵對家人和摯友,人生又該如何選擇?


    真的有人可以什麽都不去想的大義滅親嗎?


    自責矛盾讓他變得愧疚變得卑鄙,以至於後來他們的電話,他接的越來越敷衍,最後幹脆掛掉,再後來不敢去接。


    他好怕蘇素和邱誌強質問他。


    質問他,梁旭曾對他那樣好,老主編死前曾對他寄予希望,他真的可以那麽自私的什麽都不去想了嗎?


    他曾日夜受著折磨,內心的矛盾幾乎把他逼瘋了。


    他知道自己卑鄙自私的可以下地獄,可他要如何選擇,到底該如何,又有誰來告訴他。


    此時麵對蘇素,他本能緊張的往後退了一步,蘇素一愣,沒再往前,“好久不見啊,學長。”


    紀莫年此時隻想趕緊離開,往前走著,“我還有事,我先……”


    “學長,聽人說,你從電視台辭職了,要出國結婚了是嗎?”蘇素打斷他。


    紀莫年停下腳步卻沒敢迴頭,攥緊了拳頭,渾身的血液都在這一刻往頭上衝。


    “我沒別的意思學長,你換電話號了是嗎,都打不通。”


    說到這,蘇素小心地趕緊補充,“我沒有一定要聯係你,我隻是想祝賀你一下,沒想到咱們幾個中,你是第一個結婚的。”


    這句話打在紀莫年心上,他還是沒敢迴頭。


    指甲幾乎扣進肉裏。


    蘇素笑了笑,“其實我理解你的,真的,學長。你的身份本就尷尬,之前紀伯父也遭到了牽連,一定是因為查梁旭學長的事吧。


    其實過後我也反思了,這件事這麽大,涉及那麽多,我們憤青一樣,為梁旭學長報不平,可我和邱誌強實際上什麽都沒做,一直是你在奔走。我們不該把重擔讓你一個人抗,你做的已經很多了。


    很多事是我們這樣的小人物無法用外力改變的,咱們做社會版新聞,其實早在入行那天就明白的。


    所以,我們沒怪你,學長,甚至我和阿強說,是我們不該給你那麽大壓力,逼著你去做這些事,真的對不起,所以,咱們以後還能是朋友嗎?”


    紀莫年內心翻江倒海,無盡的自責,蘇素越說他越無地自容,沒人知道是他自私卑劣,可蘇素卻以為是他們逼迫了他。


    紀莫年此時好想逃離,可腿就像是生了根一樣動不了。


    蘇素還在說著,“學長我知道你盡力了,我和誌強說了,我們不該隻是等待,要為梁旭學長的案子努力,就應該咱們一起。


    我們倆不該什麽都不管,身為記者就該有覺悟,我們不怕的,我們要和你一起承擔。


    所以這段時間我和誌強一直在查,我找你,是想和你說我們的進展,當這麽多年記者,線人很多的。不過你放心,學長,我倆是以別的案子名義查的,很隱蔽,真的查到了東西,就在前些天我們找到了一個人。”


    紀莫年迴頭,打斷她,“蘇素,別說了。”


    蘇素一愣,“學長,我們真的有進展。”


    蘇素以為他生氣他們貿然調查,著急的,“我們保證沒被人發現,剛才我們就在報社整理資料,以別的案子做掩護。我們找到了證人,已經保護起來了,對方還一直不肯吐口,但我已經抓到他的軟肋,很快就能從他嘴裏知道具體的事了。”


    紀莫年腦子混亂,幾乎是吼著再次打斷,“蘇素,以後這些事,我都不想聽了,可以嗎?就算我對不起梁旭,對不起你們。


    我要結婚了,她是我非常喜歡的人,我想她平平安安,我對不起老主編對不起所有的人,我不配做一個記者。但我求你,我要走了,以前的事,無論怎樣,我都不想再管了。”


    紀莫年聲音顫抖,每一句好話,都像一根鋼針紮進自己的心裏。


    蘇素愣在那,目光裏滿是驚訝。


    她張嘴想要辯駁,可最後還是無力的,點著頭,卻依然不甘心,“好,那以後有了結果,我們再和你……”


    “蘇素,我說了,是我不想再管了,以後都不想再聽到任何關於過去所有,包括梁旭包括你們,甚至我父母,我都不想再知道了。我要出國了,以後都不打算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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