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沒有看到,離碼頭還有很遠就注意到了戒嚴,紀莫年遠遠望見了刑警隊的車,皺緊眉頭。他已經有段時間沒接觸專案組的事了,此時莫名的心慌。


    一直張望想看清怎麽迴事,華瑤卻拍了拍他,把頭靠在他肩上,“累了。”


    將紀莫年的思緒拉迴來。


    “那送你迴去,或者找個地方睡覺?”


    他心裏失望,總覺得今天沒看到日出不是好兆頭,心裏空落落的。


    華瑤搖頭,“想去坐摩天輪。”


    早晨的遊樂場人特別少,摩天輪開了,但沒幾個人,可摩天輪就算沒人隻要開了,就要輪迴的一直轉著。


    紀莫年買了兩份包子和豆漿,摩天輪升的很慢,他倆吃著熱乎的早飯,看著一點一點升高變小的城市全景,誰都沒說話。


    一直到摩天輪升到最高空,紀莫年低頭看著懷裏的人,情不自禁想要去吻她,華瑤卻抬起頭來很認真的,“能帶我去你家看看嗎?”


    紀莫年一怔。


    “我是說你家,或者你小時候生活的地方,不是你的公寓。”


    紀莫年不明就裏,華瑤指著遠處的一個位置,“那邊是下八裏,看到了嗎?”


    趴在玻璃上看著,其實他分辨不出來,不知華瑤怎麽看出來的。但他向後看,在下八裏對應著的城市另一端,他卻看出了外公老宅所在區域。在半山坡上,大概隻有熟悉的地方才會在這麽模糊的摩天輪上,一眼認出吧。


    從摩天輪上下來,冷風吹著,紀莫年直覺頭要炸了,一宿沒睡,身體本能又累又困,可意識上十分清醒抗拒著不想休息,他帶華瑤迴了外公住的老宅。


    外公去了後,這邊原來的保姆也沒有辭退,母親將自己的東西都搬了過來,可忙於實驗,始終住在醫院宿舍那邊,並沒怎麽迴來。


    屋子裏還保持著外公生前一切習慣,每天早上要澆水的蘭花,院子裏需要修剪的果樹,小園裏的韭菜和小蔥,以及老宅裏熟悉的舊地板踩上去嘎吱的聲響。


    好像什麽都沒變,又好像什麽都多了一絲寂寥。


    華瑤仰頭笑著,“這可不是你父母住的地方。”


    “是我外公家,我爸媽要離婚了,我其實在家裏也沒什麽東西,平時用的都放在宿舍和公寓,要說我長大痕跡多的地方,都在這邊老宅,我有重要的東西,比如獎杯啊別人送的禮物都會送迴這裏。”


    也許對紀莫年來說,童年中那段無憂無慮的時光,才讓他有家的感覺。


    紀莫年很自然帶她進去,保姆萬姨看到是他來了,很是驚訝,又看到他身後女孩子,笑著很熱情的拿拖鞋洗水果。


    紀莫年隻說迴來看看叫萬姨去忙,萬姨似有感觸,“你怎麽早不帶女朋友來,你外公以前常念叨著你這個歲數了,竟然不找對象。”


    保姆很有分寸感,擦了擦眼淚就退出去了。


    華瑤看著四周,“她會告訴你媽媽吧,你不害怕?就正堂而皇之地把我帶進來?”


    “你不是和我打賭嗎,公平起見,總不能把你藏起來,就要正大光明。你是怕輸了,一輩子都要留在我身邊嗎?”


    華瑤沒說話,站起來在客廳轉著,最後看到角落裏蓋著布簾的老鋼琴,上麵擺了很多照片。


    有幾張是紀莫年小時候的,“這鋼琴是誰的?”


    “我外婆的,我媽媽也會彈。”


    “那你呢?”


    “我小時候調皮,我媽看著我練習,但我總逃跑。我姐以前彈的好,但她不愛彈,而我就會簡單的那麽一兩首。”


    “有拿手的嗎?”


    華瑤靠近他撒嬌,樣子和小縣城時特像。


    紀莫年知道她故意的,但最吃她這套。


    將鋼琴上擺著的照片拿到旁邊桌上,打開蓋子,手指點了點,紀莫年還有點不好意思了,“你別笑我啊。”


    說著他彈了一閃一閃亮晶晶,不是單手而是帶了和弦。


    華瑤就靠在鋼琴旁,陽光照進客廳她側頭看他,紀莫年抬頭看她。


    “別笑我。”


    華瑤沒說話,手指也跟著在鍵上和弦,紀莫年驚訝,“你學過?”


    “沒。”


    華瑤突然一改剛才認真聽的樣子,突然壞笑的貼近他,“要不要在鋼琴上做一下。”


    紀莫年一愣隨即臉紅,華瑤卻伸手摸著他的喉結之後一路向下,他瞪著眼要躲開,華瑤卻伸手抓他的領子大笑,蓋上鋼琴的蓋子,側身坐上去。


    紀莫年在她漆黑的眸子裏看到了驚慌的自己,他不是什麽毛頭小子,大學時嚐過禁果,可此時,卻緊張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半晌敗下陣來,小聲地,“家裏還有人呢,別在這。”


    華瑤笑出來,“怎麽搞的好像我欺負你了?你不敢啊?你家保姆那麽有分寸感,不會進來的。”


    “那也別在這啊。上樓,去我房間看看。”


    紀莫年緊張的,被她撩的意亂情迷,聲音帶著點懇求。


    華瑤則得逞一樣的笑著。


    先一步跑上樓梯,還不忘迴頭朝他勾勾手指。


    紀莫年無奈的跟上去。


    他的房間即便之後一直沒迴來住,也保持的很好。


    很簡單的布置,有一個一麵牆那麽大的書架,除了書,還有一些獎牌和照片,一張木質單人床,旁邊是個書桌。老式的台燈,還有鋼筆以及早就過期不知多久的半瓶鋼筆水。


    一進房間紀莫年就把華瑤抱到書桌上,華瑤一直在笑,紀莫年被她激怒了,“剛才勾引我的能耐呢?”


    他去吻她,手在她腰間遊走,像個不知章法的混小子。


    華瑤卻一直笑,笑得他有些憤怒,掐著她的腰肢,認真的吻著她的脖頸繼續往下,隻是手去解她衣服扣子時,華瑤卻突然抓住他手腕,“那是什麽?”


    他皺眉,“專心點。”


    華瑤一雙晶亮的眼睛朝他身後看去,“那是什麽?”


    紀莫年歎了口氣,迴頭看著書架,“獎杯。”拿過來,“小學時足球隊的。”


    其實他小時候很活潑的,那時非常淘氣,聽話的隻有姐姐,可後來他也變得很聽話了。


    華瑤感興趣的從桌上下來,到書架邊看著,從小到大獎杯很多,最後拿起一個,“這個是什麽?”


    獎杯上麵是兩個名字,紀莫年和梁旭。


    這是他剛進報社和梁旭搭檔,那一年他們拿到的最佳新人獎,獎杯隻給了一個,梁旭吐槽主辦方太摳,以前這個獎杯是放在梁旭家的,梁旭去世後,他才拿迴來。


    此時看到梁旭的名字,他心裏一顫。


    瞬間好像被打迴了原型。


    華瑤放下獎杯,似乎對旁邊的一個小盒子更感興趣,“這是什麽?”


    說著打開,紀莫年愣了一下,那是一枚精致的蝴蝶戒指,中間是一顆火彩極好的歐泊石。


    是之前阿蘭交給他的,當初梁旭死前特意找她定的一枚戒指,還沒來及取走,梁旭就死了。終究沒能和他最愛的女孩求婚。這戒指,阿蘭保存了好多年,直到上一次紀莫年去調查,才交給了他。


    紀莫年看著戒指,“是梁旭給喜歡女孩定的,你忘了?”


    那天去找阿蘭時,華瑤也在,但當時華瑤坐在邊上,並沒有看清楚這個。


    華瑤沒迴答,將戒指從盒子裏取出戴在了自己手上,並舉在窗戶前看著。


    紀莫年這一瞬心裏有些說不上來的感覺,從後麵抱住她,“喜歡嗎?我也送你一枚戒指,好嗎?”


    “我就想要這個。”


    “我再給你買個新的。”


    他早就想給她買個戒指,在小縣城時就想,可後來發生了太多事。


    “不用新的,我就想要這個。可以嗎?”


    “你為什麽喜歡這個戒指呢?明知道這是梁旭買給那個女孩的,我總覺得他們的結局不好。”所以寓意不好。


    紀莫年一直是個無神論者,可不知為何,在與她之間,他總害怕,所以每一個細節都想完美。


    “梁旭到死都喜歡著那個女孩子,至死不渝的愛,我覺得很好,可以嗎?送給我。”


    “你不介意就行。”


    “我介意什麽,這個戒指,不管怎樣,曾被寄予了真情。紀莫年你對我是真心的嗎?”


    “當然。”


    “那你敢和你爸媽說,和我正大光明嗎?”


    不等紀莫年開口,華瑤手指比在他唇上,搶過話頭,“如果我不是這樣的出身,我擁有一定的社會地位和知名度,如果我是被很多人喜歡和敬畏的,如果我被光照耀著的存在。是不是就能正大光明站在你身邊,被你的父母和朋友,被所有人祝福了?”


    她眼睛晶亮,是那種退卻玩笑的認真,甚至破開了眼底的冷漠,帶著期待的目光。


    可這目光讓紀莫年無比羞愧,自責。


    “華瑤,你知道嗎?你總能有辦法,讓我無地自容,讓我清醒的認識到我多自私卑劣。”


    “不怪你,紀莫年,世界就是這樣的規則,這世上所有的愛都是有條件的,無論父母對子女,身邊的朋友,甚至上一秒還愛憐親吻你的愛人,都要等價交換。”


    紀莫年心中無比沉重低下頭,“人不能隻為自己活著。”


    “所以你愛的,才那麽懦弱。”


    她看著他,收起了剛才的渴求,帶著些嘲諷,“紀莫年,你比我差遠了,我要愛一個人,可以拋棄所有,不管是外在的東西,還是內裏的自尊,隻要拚命和他在一起,我願意為他付出所有,根本不會像你那麽矛盾。


    卑鄙就卑鄙,我願意彎下脊背,被世人唾罵,被對方怨恨,千夫所指我自私卑劣,隻要能留下他。”


    她一把拉過他的領子,“所以,你一直以來猶豫的是什麽?真的是身份地位,顧及你家裏的事?顧及我的安危?


    歸根到底,你顧及的是你的自尊,你自己的感受,你自己被別人看的眼光。所以,你根本就不夠愛,沒資格說愛。”


    四目相對,她坦然的目光像刺進他胸口的刀。


    他想迎上去,證明自己愛的坦蕩,卻終究被她銳利的眼神逼迫的別過視線。


    “你真讓我失望。”


    她鬆開他,走到窗口,看著院子裏的果樹,葉子快掉光了,深秋蕭瑟。


    良久的沉默,她迴頭衝他笑,就好像剛才所有的質問都是夢境,她好像並不在意,指著下麵的果樹,“那是什麽?”


    “叫秋果,或者叫沙果樹。”


    臨近正午,陽光照在樹杈上,旁邊是外公做的秋千。


    “我想去。”


    她推開他的手,跑出房間。


    紀莫年這一次沒有跟上她,有些失神的看著窗台上空著的戒指盒子。


    秋千被微風吹著輕輕蕩漾,他想起小時候姐姐坐在上麵,讓他在後麵推著。


    歡聲笑語,一切仿佛上輩子那麽久。


    往事一幕幕,他不知為什麽會想起這些,也不知為什麽要去想這些,他隻是發覺,華瑤比他自己看得他更透徹。


    他的卑劣,一直都是拿其他人當借口,其實選擇一直在他自己。


    無論姐姐的死,還是後來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選擇。從來沒有人真的逼過他,他一直在逃避。


    不過是膽小害怕自己承受那些後果,所以總拿別人當借口罷了。


    他看著那秋千發呆,像是鼓足了勇氣,拉開窗戶,等著她走到秋千上,他就衝她喊出自己心中所想。


    他心跳的極快,這輩子所有的勇氣都在此刻。


    可讓他失望了,久久的也沒有等到華瑤從樓裏出來到秋千上。


    他一陣晃神,意識到什麽,可就在這時門外一陣聲響,像是什麽東西掉地上碎裂了,隨即就聽見保姆萬姨慌張的聲音提高了,“紀先生,您怎麽來了?”


    “這個是莫年帶來的朋友,紀先生,您是不是誤會了什麽?”


    萬姨的聲音明顯緊張,紀莫年心裏一沉,他爸怎麽會突然來老宅,趕緊推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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