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漠北羅木得草原上飄起雪花。


    草場枯黃了,沙與落地的雪花糾纏在一起,被無遮無擋的風吹得滾動起來,砸在山丘後埋伏著的將士們臉上。


    關嵬騎埋伏在山坡後,以白巾遮麵,唿吸放輕,避免將熱氣散在空氣中。身體的溫度融化了紛飛雪花,複又被寒風凍上。他們的眉毛、眼睫與蒙麵的白巾上覆蓋冰殼,得時不時的清理一番。


    陸驍趴伏在隊伍前方,舉著鏡筒凝視遠處突厥人的營地。這是索然的地盤,他們已在這裏潛伏了一個多時辰,等待突襲的最佳時機。這一次若是能得手,啃掉這塊硬骨頭,拿下鐵勒部也就指日可待了。


    讓陸驍謹小慎微的原因是被俘虜的二皇子,到目前為止,關嵬騎並沒有發現索然營地中有二皇子的蹤影。如果貿然攻擊,二皇子的小命又得在突厥人手裏懸著,也叫陸驍放不開手腳。


    祁衡山手下的斥候披著白布迴來,報告方才的發現。祁衡山聽後湊到陸驍耳邊,“將軍,來來迴迴看了幾遍了,這兒連二皇子的毛都沒有一根。”


    陸驍何嚐不想速戰速決呢?要不是考慮到那個拖油瓶,方才風雪最大的時候就是最佳進攻時機。這種被動糾結的局麵是他最不喜歡的,焦灼的讓人想罵娘。


    他讓祁衡山以及眾將士們稍安勿躁,再堅持一段時間,自己透過鏡筒繼續觀察索然的牙帳。


    此時,索然正好從牙帳內走了出來,與副將說了些什麽。副將聽了他的話,立刻指揮幾隊人將營地內蓋著毛氈的幾車東西推到帳後。其中一輛勒勒車上的氈布沒係牢,在突厥人的推動下滑落了,陸驍清楚地看見了車上的屍體。


    突厥人沒什麽落葉歸根的講究,戰死後一般會就地火葬或是掩埋,請軍中的祭司做個法事都算是繁瑣的流程,很少會將屍體帶迴營地,更別提如此小心地保存。看到這裏,陸驍知道他們一會兒要麵對什麽東西了,低聲對祁衡山說:“有屍兵,要在他們沒被喚醒之前拿下。”


    祁衡山這些天已經摸索出一套對付屍兵的法子——火攻。這些屍兵的軀體不被砸爛就不罷休,會瘋狂啃噬關嵬騎的人和馬。在屍兵發動攻擊前,先把烈酒或火油砸在它們身上,等火焰燒起來,屍兵便分不清東西南北,可逐個攻破。“將軍,我帶人潛進去,先把那些死人一把火燒了再說。”


    陸驍權衡利弊,拍了拍祁衡山,“一切小心,點火為號。”


    “是。”祁衡山早就卸掉了頭上鮮豔的飾物,原本那挺俊秀的臉上灰一塊黃一塊,快和地麵融為一體了。他帶五十個身體輕快的士兵,從另一側繞下山去,謹慎地接近突厥營地。


    索然的手下是很警覺的,陸驍深知這點。他用雙眼緊盯著祁衡山小隊的動向,看見他們化整為零地解決掉了幾個看守,成功溜進營地。


    祁衡山選的這些人都精於埋伏刺殺,大風和大雪給了他們極好的掩護,悄無聲息地幹掉勒勒車旁的看守,在屍體周圍做好了準備,隻要祁衡山一聲令下,即刻將它們付之一炬。


    正當他要下令點火時,旁邊的牙帳被風吹開了一道口子,其間有個人影一晃。簾子很快就合上了,但祁衡山看得清楚,那牙帳中的人是苦尋多日的二皇子!


    手下還在等待他的號令,祁衡山現在絕不能輕易點火了,如稍有不慎,牙帳裏的二皇子容易被一塊燒死。他打著手勢,向所有人傳遞“原地等待”的信息,派一名手下極速迴到大部隊的埋伏地點,將這信息告知陸驍。他自己趴在那頂牙帳上,屏息聽著裏邊的響動。


    祁衡山耳力很好,細細聽罷,覺得帳內至多隻有三個人。外麵的衛兵都被幹掉了,要救二皇子,這是個絕佳的機會。


    一隊巡邏的突厥兵從遠處走來,他讓手下埋伏好,一咬牙,鑽進了這頂牙帳內。


    陸驍得到消息,罵了一句,下一刻,他就看見祁衡山鋌而走險,進了那頂帳子。這下陸驍真的罵出聲了,這頂牙帳與其餘牙帳沒什麽區別,也並沒有嚴密的防守,看起來就是一副有詐的樣子。祁衡山這個粗枝大葉的家夥,可別出點什麽事才好。此時那些巡邏的突厥兵正在那附近徘徊,自己再派增援隻能適得其反。


    鑽進帳子裏的祁衡山在看見兩個突厥人的瞬間就揮刀劃過了他們的喉嚨,兩個突厥人的嗓子裏隻能發出咕嚕聲,捂著脖子倒地。二皇子一臉驚訝,站在原地,看似是被嚇呆了。


    “二皇子,我,祁衡山,來救你走的。”祁衡山壓低聲音,去拽二皇子的胳膊。


    二皇子這才反應過來,麵露狂喜之色,“哎呀!我千盼萬盼,終於把你們盼來了!快些帶我離開這!”


    “稍安勿躁,外麵有大批突厥兵。您要想平安迴去,就得按我說的做。”祁衡山這時冷靜下來了,在腦海中飛速迴憶方才經過的所有路徑和障礙物,篩選出一條最安全快捷的路線。“跟在我後麵,千萬別出聲,壓低身子快步走。”


    二皇子點頭如搗蒜,已經閉上了嘴。祁衡山心道,還是過幾天苦日子管用,他此前那副嘴臉這麽快就被消磨幹淨了,要是一開始就這麽聽話,哪還用得著走到今天這一步?


    “走!”祁衡山拉著二皇子東走西繞,來到了突厥營地邊緣,還真的沒人發現他們,營地內一直都很平靜。陸驍看著祁衡山的操作,在心裏為他捏一把汗,卻又心有疑慮:這一切是否太過順利?


    祁衡山覺得是時候了,打火石輕擦箭頭,一支火箭就向潑好火油的勒勒車飛去,那勒勒車瞬間燃燒了起來。埋伏著的關嵬騎得到信號,一齊點火,片刻之後,突厥營地火光四起,一片混亂。


    陸驍立刻指揮大部隊發動攻擊,山坡上埋伏著的士兵們紛紛起身,疾奔而下,如山崩海嘯。索然很快反應了過來,吹響突厥號角,也調動大軍與關嵬騎對撞。


    祁衡山不顧其他,先將二皇子拉扯著送到己方陣地再說。看著亂糟糟的突厥營地和發起衝鋒的關嵬騎,他信心大增,這一仗打的絕對漂亮。


    索然咬著牙咒罵,他從腰間取下一枚鈴鐺,按照於定溪教給他的節奏晃動起來。關嵬騎立刻發現,營地中那些火源的地下有成百上千的屍兵掙紮著鑽了出來。


    他們究竟把多少屍體做成了屍兵?陸驍讓弓箭手準備,向活死人們發射火箭。一排又一排熾熱的箭矢劃開灰暗飄雪的天穹,好像短暫劃過的流星。


    祁衡山帶著二皇子一路過關斬將,半邊臉上盡是鮮血,兩人終於快要迴到己方陣地了。陸驍適時地派出一隊人加以接應,總算把這位嚇破了膽的主迎迴來。


    陣前戰況激烈,關嵬騎們前仆後繼,一個接一個地倒在這片冰冷的土地上,後繼者仍在奮勇衝鋒,把火油和刀子往那些屍兵身上招唿。


    二皇子連滾帶爬地來到陸驍身旁,帶著哭腔念叨了一長串話。陸驍一句都沒聽進去,馬不停蹄地指揮進攻。祁衡山見二皇子沒了性命之虞,立刻把那兩根紅毛往自己腦袋上一插,帶著騎兵殺迴去。


    祁衡山絕對是一員猛將,就是有的時候神經太大條,需要陸驍的指揮才能發揮出最大的能量。此時他帶著重甲騎兵加入戰局,把突厥人衝得七零八落,營地裏多了不少箭下亡魂。陸驍長出一口氣,按現在這個局勢,這場仗十有八九能打贏。


    二皇子看陸驍得空,蹭到他身前,“陸將軍,先前是我貿進,把自己搭了進去,要不是你和祁副官,我真得折在漠北啊。”他這話說的還挺懇切,不等陸驍迴答,就接著道:“你聽我說,索然還有別的謀劃,他把我綁著的時候我偷聽到的。”


    “是什麽?”這話引起了陸驍的注意。


    “近些,此事關乎重大。”二皇子站在陸驍麵前,幾乎要貼在他臉上了。


    陸驍對這種距離很抗拒,本能地想要退兩步,但他急於聽到索然口中的“大事”,暫時忍下,“快說。”


    “那些活死人,你也看見了……”他這半句話一出,陸驍立馬就被吸引,再不動作,傾耳去聽。


    陸驍沒想到二皇子在做俘虜的時候還探聽到這等機密,全神貫注起來,但下一秒,他瞳孔驟縮,一掌拍開身前這人。


    一柄刀正插在陸驍胸前,那刀實在是銳利無比,削鐵如泥,帶著股狠厲的內勁兒,穿透了陸驍的三層鎧甲。


    “二皇子”被拍出去十幾步遠,吐出一口血,顯然是受了內傷。他的臉和身體怪異地抽動幾下,竟完全變了模樣。


    陸驍周圍的士兵都驚呆了,誰也不知發生了什麽、該如何處理這檔事。


    “二皇子”哈哈大笑,調動丹田中的內力,對下麵的索然喊道:“陸驍中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隨後,他又轉過頭,對陸驍說:“你命休矣,這刀上劇毒,沾一點就死。”


    陸驍的口角處流出血來,被他用手抹去。身邊的士兵一個個都急了,大喊將軍,要去扶他,卻被陸驍揮手攔下。


    “別硬撐了,再怎麽調息祛毒也沒用,不過半柱香的功夫,你們的將軍就會死在這。”


    索然聽到假二皇子喊的那聲,仰天大笑。祁衡山也聽到了這話,急忙扭頭去看山坡上的陸驍。果然,將軍此時單膝跪地,手捂胸口,看上去麵帶痛苦。那二皇子竟是個假貨,借自己之力混到陸驍身旁,就是要冷不丁地行刺啊!自己真傻,自己真是世界上最大的蠢貨!


    不僅祁衡山受到了影響,其餘關嵬騎的軍心也動搖了。陸驍是他們的神,他要是真的死了,那關嵬騎就失去了定海神針。


    假二皇子知道自己不能活著出去,但能斬殺陸驍就是完成了使命,站在那裏得意洋洋地欣賞陸驍的將死之態。


    陸驍將嘴邊的血跡抹幹淨,抬頭輕蔑地笑了一聲,“你說誰要死?”


    說著,他站了起來,拎起自己那把陌刀,直接將這人斬作兩截。


    “什麽?不可能!我明明就刺進去了!”假二皇子腸肚流在雪地上,幾乎是立刻就被凍住了,就算如此,他還聲嘶力竭地喊著。


    陸驍將刀拔出來,幾下卸掉鎧甲,接住了那枚潔白的平安玉牌。


    玉牌落入他掌心的一刹那就碎成了兩半,方才就是這事物為陸驍擋住了致命的攻擊。


    “將軍,您沒事嗎?”將士們問道。


    “沒事,隻是被他他刀上內力震傷,並未中毒,繼續進攻。”陸驍心疼地摩挲著碎裂的玉牌,拎起陌刀,把假二皇子的腦袋劈作兩半。那人好不容易送自己一件東西,卻成了擋箭牌,沒能留個全屍,這個狗娘養的,真該死。


    祁衡山鼻涕眼淚橫流,在馬上殺紅了眼,隻知道把突厥兵剁成肉泥。他跳下馬,剛要戳開一個敵軍的腦花,身後卻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已經死了,下一個。”


    轉迴頭,祁衡山透過被眼淚糊住的雙眼看到換了副盔甲、仍然全須全尾的陸驍,丟了刀就衝上去抱住。“將軍啊!”


    ”別嚎。”陸驍嫌棄地把他扯下去,順手砍了一個屍兵,“把臉抹幹淨,給我將功折罪。”


    “是!”祁衡山跟打了雞血一樣,吼叫著帶人再次衝鋒。關嵬騎的勢頭已經上升到無以複加的地步,索然眼見著形勢不妙,立刻就要跑路。


    但陸驍根本不想給他機會,親自帶兵,與祁衡山兩頭圍堵。陸驍與他的陌刀隊化身殘酷的殺戮機器,似鐮刀割麥子一樣,掃蕩著突厥人。等雪停時,索然營地周圍百裏遍是屍骸,索然本人被陸驍的刀釘在地上,吐著血沫。


    “告訴我,那些屍兵是誰做的?”陸驍加重手上的力道,陌刀深入索然髒腑。


    索然衝他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抬手抓住刀柄,硬生生將陌刀拔了出來。陸驍眼睜睜看著他把利刃捅進了自己的心髒,瞪著眼睛死了。


    祁衡山這迴是全身浴血了,興衝衝地迴來,一排白牙在黑紅的臉上格外醒目。“將軍,完事兒了,再沒活口。”


    陸驍示意他把臉擦擦,“屍體堆在一處,全部燒掉,一具完整的都不要留。”


    “可是將軍,燒屍費時費力,恐怕會延緩我們的速度。反正這裏天氣冷,滴水成冰,屍體不會爛,不如就這麽放著,等冬季過去再收拾。”一個參軍提議。


    “不行。”陸驍斬釘截鐵,“那些屍兵的原料就是突厥人屍體,在這留下這麽多屍體,就是為自己創造新的敵人。”


    副將們互相看了看,立刻去執行將軍的命令。另有一幫人在營地中搜索物資,分揀出一些糧草。


    這些物資夠不上幾日行軍的所需,陸驍隻能盡快帶兵趕往下一個目的地。突厥最穩固的防線基本已被擊破,接下來,他要鐵勒可汗跪地求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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