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咪,我迴來了。”樹音在玄關處脫掉穿了一天的高跟鞋,然後走進客廳。整個人像泄氣的皮球般往沙發上一癱。


    “這麽早就迴來了?”正在廚房裏研究今晚菜色的吉江巧子走了出來,看見癱在沙發裏的她微微皺起了眉頭,“怎麽了?你看起來好像剛‘曆劫歸來’……”


    曆劫歸來?嗬,她真的要給她媽咪按一個“讚”,隻因這四個字用得實在太好也太妙了。


    沒錯,當她走出大和光電的一樓大門時,真有種“逃出生天”的感覺。


    “第一天上班順利嗎?”吉江巧子一臉好奇的捱到她身邊。


    “媽咪,您是關心我,還是純粹好奇?”樹音微撅著嘴,哀怨的瞥了她一眼。


    “當然是關心你啊……”說著,吉江巧子有小小的心虛,於是吐吐舌頭俏皮的說:“好啦,也有好奇的成分。”


    “我就知道……”她語帶埋怨,“沒上過班的媽咪,一定不知道外麵的世界有多險惡艱難吧?”


    “聽起來不太妙,是嗎?”吉江巧子微怔,然後一臉認真。


    “是大大不妙。”她大吐苦水,“那個真木藏人是個脾氣暴躁的家夥,大家私底下都叫他‘第六天魔王’耶。”


    “嗄?”吉江巧子瞪大眼睛,興致勃勃道:“第六天魔王?聽起來挺酷的。”


    “酷什麽?他根本是虐待狂!”


    “虐待狂?”


    “人家今天才第一天上班,他就莫名其妙的把我叫進去訓了一頓,還說我不用三天就會哭著迴家找爸比。”


    樹音話說完,吉江巧子突然安靜了。


    她的表情有點微妙,兩隻眼睛定定的注視、觀察著女兒的表情及眼睛。


    “他說中了嗎?”他看著女兒問。


    “啊?”樹音微頓。


    “你已經打算逃跑了嗎?”


    “沒有。”他斬釘截鐵迴道:“再撐兩天,我才會逃跑。”


    “寶貝,媽咪恨羨慕你耶。”吉江巧子笑歎一聲,愛憐的看著她。


    “咦?”樹音微怔,不解極了。


    “媽咪從沒上過班,很向往ol的生活呢。”她臉上帶著溫柔又平和的微笑, “嚴厲的上司、嫉妒的女同事、想追求我的男同事……就連辦公室性騷擾那種事我都很想經曆一下。”


    “……”聽見母親這麽說,樹音啞然無言的瞪著兩隻驚疑的眼睛。


    就連性騷擾都想經曆一下?她不得不說,媽咪真是勁爆。


    “媽咪,要是您遇到像他那麽囂張的老板,肯定會收迴這些話的……”她細數他的惡劣言行,“他罵我是豆腐腦,連豬都不如,他根本打從心裏瞧不起我,


    不希望我留在他的公司裏。”


    “豆腐腦?連豬都不如?”吉江巧子聽了不免驚訝。


    “就算我真的笨手笨腳好了,他這麽罵我真的太超過了,您說是嗎?”在公司裏受了委屈,她迫不及待想尋求母親給她的溫暖。


    “唔……”吉江巧子假意思索一下,“這麽罵你確實是有點嚴厲。”


    寶貝女兒第一天上班就被罵豆腐腦,當媽媽的自然感到心疼不舍,但她不會像保護過度又歇斯底裏的母親般,立刻氣急敗壞的要自己的女兒別再去上班。因為那麽一來,她的女兒永遠不會長大。


    過去,樹音是他們夫妻捧在掌心上的珍寶,但她長大了,而他們也漸漸老了,身為母親得讓她學會生存,隻因她不能一輩子躲在他們的羽翼之下。


    “對吧?您也認為他很過分,是不是?”見母親跟自己心有同感,樹音感動又激動,“再怎麽說,我也是他爸爸朋友的女兒,不看僧麵看佛麵,他怎麽可以用那麽惡劣的言語攻擊我?”


    “是這樣沒錯……”吉江巧子神情平和卻嚴肅,“不過是不是因為你做錯了什麽事呢?”


    “呃……”樹音不舍個會說謊的人,雖然她很想否認好突顯自己的委屈,但扯謊這種事她實在做不來。


    “你犯了什麽嚴重的錯誤嗎?”吉江巧子了然一笑。


    “我……我把機密文件傳真到跟客戶敵對的公司去了……”她誠實以告。


    “天啊,後來呢?”急忙問道。雖沒上過一天班,但她也知道這是個絕對不能也不該犯的錯誤。,


    “幸好客戶收發室的人欠了我們山田室長一個人情,所以那份資料被攔截下來了。”


    “寶貝,你真的很幸運。”聽她這麽說,吉江巧子送了口氣,蹙眉一笑,“犯了這種錯,被罵是應該的。”


    “我也知道,可是……”她當然知道自己有錯,但隻要一想起那家夥囂張又跋扈的樣子,她就忍不住有氣。


    “樹音,你想知道媽咪的想法嗎?”溫柔的握著她的手問。


    她微怔,不安的點了點頭。


    “我認為你應該堅持下去。”吉江巧子笑著說:“越是嚴厲的上司、越是嚴苛的環境,更能讓你成長並從中得到成就感。”


    “媽咪……”


    “雖然你現在覺得很挫折,但總有一天你會得到讚賞的。”說著,她捧著女兒的臉,在女兒額頭上親吻一記,“媽咪對你有信心喔。”


    樹音深深的覺得她媽咪是個了不起的說客。因為媽咪的一席話,她今天還是起了個大早,心甘情願的上班了——不過這樣的心甘情願很快就變成後悔莫及。


    為什麽十個字錯八個字?你的大學文憑是買來的嗎?藏人走向她的座位,用力將一疊她昨天整理出來的資料摔在桌上。


    她小心翼翼的拿起那疊資料,發現他居然像老師批改學生作文一樣,用紅筆在上麵圈出一個又一個的錯字。


    因為還不習慣公司的鍵盤,所以——她囁嚅道。


    那是鍵盤的錯嗎?是嗎?話未說完,他已打斷了她。


    ……因為不是鍵盤的錯,因此她無話可說。


    莫名其妙又亂七八糟。他不悅的皺起眉,你今天居然還敢來?


    ……是啊,沒錯,她要不是瘋了就是傻了。像這種地獄般的公司,她根本不該再走進來的。


    真木先生。此時,山田俊樹走了過來,是我督導不周,我會負責讓吉江小姐盡快進入狀況。


    藏人懊惱的看著他,不發一語,但噴火的眼睛像是在斥責他多管閑事。


    以為經過了昨天的震撼教育,這隻不知死活的小白兔從此就不會再出現在他麵前,沒想到她今天居然一大早就來了。


    他並沒有因為情傷而怨恨全天下的女人,更不是歧視女性的工作能力,如果她是個有能力的女人,就算他覺得她再如何礙眼,也不至於這樣緊盯著她。


    但事實是,她是個遲鈍愚蠢到極點的家夥,連傳真這麽簡單的事都辦不好。


    可是山田這小子老是出手阻擾,更毫無顧忌的維護著她。


    是怎樣?該不會山田看上了這隻笨蛋小白兔了嗎?


    爛泥扶不上牆。他目光一凝,神情冷肅的丟下這個結論。


    真木先生說的太嚴重了,吉江小姐今天才第二天上班。山田俊樹笑笑的說道。


    總是笑容可掬又溫文儒雅的山田,與冷酷倨傲又霸氣強勢的他,就像是棉花跟鋼鐵般。


    無論他再如何的強硬堅實,一遇上像棉花般的山田,也總是使不上力,也正因為他們的個性如此懸殊,才能在工作上產生互補效果。


    此刻山田擺明了要救她,眾目睽睽之下,他實在不好再失去理智大發雷霆,就暫且賣這個得力助手一個麵子吧。


    下午我進辦公室的時候,就要看見正確的資料,你聽見了沒?


    是。她低頭答是,而淚水已經在眼眶裏打轉。


    為了不讓魔王把她給看扁,也為了答謝山田室長的恩情,樹音下定決心要給他一份正確無誤的資料。


    午飯時間,大家都離開辦公室,而她為了在下午那虐待狂進辦公室前,將資料交到他桌上,仍在電腦前奮戰。


    終於,在上班前二十分鍾,她將資料完成了。


    唔……她整個人往椅背上一癱,如釋重負。


    這次她每key 完一行,就檢查一次,絕對不會再出錯了。


    可是真要命,她的眼睛好疼,肚子好餓喔。現在去員工餐廳已經來不及,看來下午得靠咖啡及意誌力苦撐了。


    突然,一個細微聲響令她一驚。


    她警覺的端坐起來,並往門口望去,便發現進來的是保村,即使吃飽喝足的他還是一副像是沒吃飽而發脾氣的樣子。


    你迴來啦?保村前輩。雖然知道他不會理她,她還是冒著熱臉貼冷屁股的風險跟他打聲招唿。


    保村冷著……喔不,是臭著一張臉走了過來。


    當她以為他會坐迴自己的位置埋頭處理事務時,他卻在她桌旁停下腳步。


    你為什麽還有臉待在這裏?保村劈頭就質問她,語氣非常不客氣,甚至帶著攻擊性及針對性。


    什麽?她呆住,瞪大兩顆眼睛直直望著他。


    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礙眼?偌大的秘書室裏,除了他們兩人再沒有其他同事,因此他毫不顧忌的表達自己的不滿及憤怒,不需要任何努力,隻靠關係就理所當然進到秘書室,要是在工作上還有幾把刷子,我也不至於這麽火大,偏偏你根本是個一無是處的笨蛋,讓人看了就一肚子氣。


    對不起,我知道前輩你是經過兩次甄試,非常辛苦才進到秘書室,我……她非常清楚他不喜歡她,甚至瞧不起她,但親耳聽見這些話還是教她感到難過。


    你是在暗指經過兩次甄試才進來的我,比你好不到哪裏去嗎?保村一臉羞惱的瞪著她。


    我不是那個意思……迎上他充滿敵意的眼神,樹音連忙搖頭。


    天啊,她實在沒想到保村居然是那麽敏感易怒的人。


    像你這種人根本不夠資格待在秘書室!昨天因為你的疏忽,還連累我也被念了一頓。你快滾吧,這裏不是你這種人能待的。


    聽到這裏樹音有些惱火了。昨天因為她的一時疏忽確實害他也被念了幾句,不過他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議之處,要是他發揮前輩提護照顧後輩的精神,適時指導她一下,她或許就不會犯下那麽嚴重的錯誤。


    再說,他不過也是個職員罷了,憑什麽要她滾?


    保村前輩,昨天連累你我十分抱歉,但如果你有足夠的胸襟包容並提攜指導什麽都不懂的我,而不是冷著一張臉,完全不管我在做什麽,也許就不會發生那種事。不知哪來的勇氣,她抬起眼來直視著他。


    你說什麽?她的反擊讓保村更加惱火,那張俊秀斯文的臉此刻變得猙獰而嚇人,我為什麽要教你?真木先生都說你說連豬都不如的豆腐腦了,我還有教你的必要嗎?


    保村前輩,請你不要羞辱我。樹音幾乎要哭出來了。可是這次,她忍住了。


    別不知羞恥的賴在這裏,大家都不歡迎你,你最好識趣的走人吧。


    在這間辦公室裏,除了我,沒有誰能叫誰走人。


    忽然,門口傳來低沉渾厚的聲音,令兩人驚嚇得幾乎快跳起來——


    他站在這兒已經有兩、三分鍾了,但是秘書室裏的保村跟那隻小白兔因為放聲


    當然,他們的對話他全聽見了。


    保村說的那些話都是實情,因為是實事,聽來格外刺耳及傷人。


    他並不認為保村說錯了什麽,但他卻認為保村沒有說這些話的資格及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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