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說……那她又該拿什麽更接近唐雲曦的心?和他靠得更緊密,博得他更多的熱情?


    思來想去,隻有把蕭衝犧牲了。


    如今,蕭衝毫無生氣地倒在自己腳邊,那惡狠狠滿是咒怨的叫罵聲還猶在耳邊繚繞,她不由得咬緊了下唇。忽然她被一雙溫暖的手臂抱在懷裏,他的手掌輕輕撫摸著她的發頂,溫柔安撫,“春巧,難為你了,總要你見到這種場麵……”


    她倏地將頭埋進他懷裏,緊緊抓著他的衣服,“公子,隻要能幫到你,我……願意犧牲一切,無怨無悔!”


    唐雲曦微微低下頭,望著她漲紅的臉頰和充滿淚水的雙眸,輕歎一聲,雙唇印在她的額頭上,溫軟的觸碰讓兩個人都輕顫一下,兩人四目相投,盈盈相對,看到眸子中自己癡癡傻傻的身影,也不知那裏的自己到底是真實的,還是個幻影?


    人生在世,有幾人不曾自問自省--此時是夢還是真?若是夢,但願夢不醒,若是真……但願多喜樂。


    隻是,最終能稱心如意的人,卻能有誰?


    殺了蕭衝,甩脫了大批護衛,唐雲曦決定帶著聶春巧一起迴京。


    “他們都在前麵拚命追咱們,殊不知咱們卻在他們後麵。”聶春巧笑道,“這樣,縱然太子那邊發現了他們的行蹤,或是再有人叛變,也不可能得到公子的真實行蹤。”


    唐雲曦親自將蕭衝的屍體背到郊外埋葬了。他折了一根胳膊粗的樹枝,一劍剖成兩片,用劍尖在其中一片上刻下“蕭衝之墓”四個字。


    縱然他是奸細,唐雲曦也希望在最終給予他一個屬於人的尊嚴。


    他將馬藏在另一間客棧的馬廄裏,此時也牽了迴來,和聶春巧一起上了馬,往京城奔去。


    路上,兩個人也不敢多休息,一路上真是餐風露宿,趕到京城。


    京城已經戒嚴,九道城門,關了六道,隻留了正東,東南,和東北三座可供人進出,而所有人進出都要遭受一番盤查。


    聶春巧遠遠看著,凡是帶刀帶劍的都一律不準入城,不由得有些焦躁。


    “公子,咱們是不是要把劍先收起來?”


    唐雲曦看著那進進出出的百姓,輕點頭,“也好。”


    他的佩劍比一般的劍身還要窄上三分。就在距離城門不遠的一處亂草叢中,聶春巧將唐雲曦的劍小心埋好,又在周圍折了幾枝樹枝,抓了一把幹草鋪在上麵,算作記號。


    換了一身尋常衣衫的兩個人一左一右隨著人流來到城門口,士兵很多,每個人都如臨大敵的挨個兒盤問。


    聶春巧走在前麵,被一個士兵先攔住,“站住,從哪兒來的,到哪兒去?”


    她笑盈盈地對那士兵先屈膝行了一禮,說道:“軍爺,我和表哥進京要來看姑媽。”


    “你姑媽?”士兵追問:“住哪兒?姓什麽?叫什麽?”


    聶春巧流利答道:“我姑媽是刑部崔尚書家負責廚房的,姓張,名諱……長輩沒和我說,我做晚輩的也沒敢問。”


    士兵聽著也沒什麽破綻,就點頭放她過去。聶春巧迴頭拉了唐雲曦,那士兵又喝道:“站住,這是你表哥?”


    “對。我表哥天生是個啞巴,也聽不到聲音,軍爺有什麽話可以直接問我。”聶春巧怕唐雲曦一張口,露了馬腳,便要他裝聾作啞。這位貴公子,這輩子大概也沒說過幾句謊話,一張口就難免露餡。


    “聽不見?”士兵看著唐雲曦那張俊秀的臉,隻覺得他眼眸靈動,光彩照人,就算是在一堆要進城的百姓中,也很難掩住他的風華。一個又聾又啞的殘疾人,怎麽能這麽引人注意?


    他走到唐雲曦耳邊,忽然大吼一聲,那一聲震得四周百姓都嚇得哆嗦了一下,但唐雲曦卻隻是微微笑著看向他,輕輕點頭行禮,好像全然沒有聽見。


    聶春巧心裏緊張,也強笑著對士兵說道:“軍爺這麽喊他也是聽不到的。小時候我們在一起放炮仗,兩個胳膊粗的炮仗在他耳邊炸響,他都沒反應。”


    士兵也覺得常人聽到他那一聲喊都要有些反應,這人全然沒反應,看來就隻能是個聾子了。


    於是揮揮手,放他們通過了。


    走出去好遠,聶春巧才長吐一口氣,對唐雲曦笑道:“唿--你裝得真像,我還生怕他那麽一吼,把你嚇到。沒把你耳朵喊破吧?”


    唐雲曦這時候才笑著開口,“我小的時候一彈琴便忘了周遭的事情,誰對我說話我都聽不見。


    要做到置若罔聞這四個字並不難。”


    他說得輕巧,但是聶春巧卻知道這一定不輕巧,畢竟她是在進城之前才和他編好的說詞,他又不能在耳朵裏塞東西,全憑內功和那顆心的絕對純淨,真正做到心無旁騖,才能真正做到“置若罔聞”。


    “左劍他們走時說要約在錦繡居會合,我們現在就過去嗎?”


    “先不急著去。”唐雲曦看著眼前的街道,聲音一沉,“先去王府打探一下消息。”


    兩人來到王府,映入唐雲曦眼中的景象令他的心沉了一下。


    攝政王府,這個在詔河曾經車如流水馬如龍的喧鬧之地,現在就像是一處死地。


    朱紅色的大門上貼著兩條長長的封條,蓋著的是太子的大印,而非刑部和兵部。可見這件事,是太子親自動手,撇開了六部。是的,太子一貫不相信任何人,六部中多是唐川的死黨,他又怎麽可能用那些人去封王府呢?


    王府內的家奴,早已被驅趕拉走,除了大門口的牆外站了一圈十幾名士兵外,這座曾經輝煌一時的王府,如今隻剩下衰落的殘夢。


    聶春巧一眼看到門口的士兵,不禁低下頭,“公子,離這裏遠些吧,小心那些人看到我們。”


    唐雲曦遠遠的,沿著王府的牆根外沿走,一直繞到西麵,這裏靠近一條小巷,周圍沒有人。


    他抬頭看了一眼牆緣,吩咐著,“春巧,你在這裏等我。”


    她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他已如輕雲一般飄過高牆,落入府內。


    記憶中的家園,是一個溫暖的地方。每次迴到這裏都能聽到母親驚喜又嗔怪地抱怨,“雲曦,你還記得迴來看娘!到底幾時你才肯搬迴來住?”


    還能聽到小時候負責帶他的乳娘抽泣著說:“小王爺,您都長得這麽高了!越長越好看了,再過幾年,老奴都不敢認您了。”


    而父親的聲音總是嚴厲而沉穩,“在東方家不要過於頑劣了,縱然父母不在身邊,心裏也要記得時刻約束自己,你是唐氏子孫,是我兒子,當時常麵壁自省,自己此生是否處處問心無愧了?”


    是否處處問心無愧了?


    他真的很想問父親一句--父親,事到如今,您是否依然可以堅定地說,您這一生,事事都能做到問心無愧?


    人無完人,孰能無錯?隻是對於父親來說,這“錯”,究竟是他當年不該臨危受命接受“攝政王”這個頭銜,還是不該大權獨攬,遲遲不肯還政於太子,終於鑄成今日之大錯呢?


    一切的一切,都要等見到父親才能有個答案,但是要見到他,又談何容易?


    低頭一歎,唐雲曦悄悄轉身,睜開眼,滿目荒蕪,枯木蕭瑟,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份淒涼,想起那首古詞--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玉勒雕鞍遊治處,樓高不見章台路。雨橫風狂三月暮,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


    他正要離開,忽然聽得旁邊有窸窸窣窣的聲音,還有遲緩的腳步聲,他猶豫了一瞬,從廊下拐角處一位老人蹣跚走出,正用大掃帚掃著地麵的塵土和枯葉。


    他本應躲藏起來,但是看到那老人時,卻忍不住輕聲叫了一句,“福伯!”


    那老人一顫,像是受了很大的驚嚇,抬頭看向唐雲曦,卻看不清楚,顫顫巍巍地問:“軍爺,有什麽吩咐?”


    唐雲曦知道對方把自己當作負責看守他們的士兵了,連忙再走近些,扶住那老人,低聲說:“福伯,是我,您看清楚些。”


    福伯努力揉了揉昏花的雙眼,湊近又看了唐雲曦半晌,赫然認出了他,滿臉的震驚,慌得要立刻跪倒,“老奴給小王……”


    他輕輕用手蓋在福伯的口上,“福伯,此地不宜多說話,您跟我進屋來。”


    他隨手推開一扇門,這院子是母親平日住的,他推開的是母親的臥室。一進門看,屋內一切陳設如舊,還好未被洗劫過。隻是……滄海桑田,人事已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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