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顯然是一個蠢得不能再蠢的舉動,我並沒有找到那神秘的年輕人,倒是我推開人魚的舉動,闖下了大禍。


    在近千人魚的矚目下,被我推開的那條人魚一臉的委屈,晶晶亮的眼角竟溢出了眼淚,那楚楚可憐的姿態,竟讓我都感覺有些不忍心。


    我尚且如此,峽穀裏的鮫人們更是炸了窩,一時間憤怒的嘶吼聲四起,鮫人們似乎都被激怒了,張牙舞爪,蜂擁著擠到石台下,看那樣子,似乎恨不得將我撕成碎片。


    我被這一幕嚇得臉色煞白,腿肚子直打哆嗦,就在這時,鮫人群裏走出了三隻體型無比龐大的巨型鮫人,每一隻都足有一輛解放卡車那麽大。


    他們走上了石台,徑直來到我跟前,臉色猙獰的盯著我看了一眼,然後它們當中的為首者探出了鋒利的爪子,像提溜小雞一般將我捏在了手中,轉身便往石台下走去。


    那滿臉淚痕的人魚見狀,有些於心不忍,攔住了正抓著我的那隻鮫人,發出一陣奇特的聲音,好像在和抓住我的那隻鮫人交談。


    我雖然聽不懂人魚在說什麽,但從她臉上的表情以及神態還是能夠猜到一些,她八成是在替我求情。


    想到有這種可能,我頓時激動了起來,看來我之前的感覺果然沒錯,兇殘的隻是鮫人,人魚是善良的。老龜之前說人魚如何如何可怕,想來它並不了解人魚的性格。


    人魚的嬌小的和那三隻巨型鮫人完全不成比例,不過從鮫人和人魚交流時表現出的那種溫順恭敬的姿態來看,人魚在族群中的地位確實不低,很有可能真如老龜說的那般,人魚是鮫人的王!


    我滿懷期待,希望人魚能將我救下,然而從巨型鮫人連連搖頭的樣子來看,我似乎有些過於樂觀了。


    果不其然,美麗的人魚並沒能阻止那三隻鮫人,我被提溜著帶下了石台,感受著四周傳來的貪婪而嗜血的目光,我的心裏一片冰涼。


    這下完蛋了,該死的老龜,這下可真被它給害死了。


    圍觀的鮫人們並沒有立即殺掉我的意思,它們把我綁在了峽穀中央的一塊巨岩之上,岩石四周被水包圍,顯得十分突兀,即使老龜成功的將其餘人救下,他們也沒辦法避開鮫人的視線將我救出。退一萬步講,就算他們僥幸摸到了巨岩附近,也決計無法帶著我逃離這片水域,要知道水下可是鮫人的天下。


    如此一來,我心裏僅存的一絲僥幸也完全破滅了。


    然而老天似乎覺得眼下的局麵還不夠糟糕,在一陣嘈雜的動靜裏,幾隻鮫人押著另外幾個來到了我附近,我一看,心頓時涼了半截。


    隻見這幾個都是熟麵孔,林巧兒、秀靈、天巫教的那幾個叼毛,還有陽叔謀道長也在。


    他們所有人身上都帶著傷,鮫人把他們也綁在了我附近凸出水麵的怪岩上,每塊岩石上綁一個人,倒也寬敞。我看著這情形,心裏疑惑到了極點,老龜那家夥不是調虎離山去救他們了麽?莫非計劃失敗了?


    所幸被鮫人帶過來的這些人裏沒有道士和醫生,百靈姐、洛依還有王簫一道長也不在,這多少讓我有些心安,不過這也並不能代表醫生他們就沒事了。


    這一次年輕人沒有迴答我,他忽地抓住了我的右手,將衣袖擼開,頓時手臂上猙獰的灼傷立馬顯現了出來。


    我身上留下的這些灼傷是我心中的痛,此時完全被他的動作激怒了,也管不得他是什麽人,握緊拳頭就要和他拚命。


    可惜,年輕人的強大超乎我的想象,他看似蒼白瘦弱的手好似具有泰山之力一般,鉗住我的手一動不動,任憑我如何掙紮,也絲毫無法掙脫。


    我有些火了,怒問他到底是什麽人?然而年輕人的反應還是一樣雲淡風輕,他將我的右手拽到我眼前,讓我仔細看,我心中雖然憤恨,可眼下受製於人,也沒辦法,隻得照他的意思去做。


    然而我隻是仔細看了一眼,渾身頓時如遭雷擊,在右手那些猙獰的灼傷下,我看到了一條條掙紮的黑色線條。


    它們正一點點的吞噬著手臂上結痂的傷疤,每吞噬一些,它們就會興奮一些,活躍一些,而當我聚集了所有的注意力再仔細看時,黑線吞噬的那些哪裏是什麽傷疤,那分明是一幕幕畫麵,這些畫麵,正是這段時間來記憶裏變得模糊的畫麵。


    這一幕看得我渾身冷汗直冒,急忙去看年輕人,可讓我驚疑的是,對方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離開了,四周半個人影也沒有,倒是腳下的木橋上多出了一行字:


    生作死,死作生,霧裏看花,鏡花水月!


    我定定的看著這一行字,忽然感覺頭有些疼,一下子腦海裏好像清明了許多,一些曾經經曆過的記憶碎片也變得清晰,進山的所有經曆,眾人的死,那一幕幕血淋淋的畫麵,在這一刹那都清晰了起來。


    巨大的悲傷湧上心頭,我從口袋裏摸出了醫生的眼鏡,伸出手摩挲著,觸摸著眼鏡上的血跡,感受著這位曾經的摯友和好兄弟,心裏驀然有些發堵。


    就在這時候,本來已經離開的蘇瑾又折返迴來,見我蹲在水邊滿臉痛苦,忙問我怎麽了?


    我以最快的速度收好了那副染著血跡的眼鏡,轉頭剛想說自己沒事,卻猛地看見眼前的蘇瑾臉上有一團青色的妖氣翻滾,原本嬌豔可愛的臉在那團氣息的籠罩下顯得鬼氣森森,嚇得我險些叫了出來。


    好在經曆了這麽多事,我的控製力還算不錯,生生把自己的驚恐給壓了下去,但隨即又想到年輕人留下的那行字,心中一驚,就想去擦,可卻發現地上空空如也,什麽也沒有。


    “你到底怎麽了嘛?”蘇瑾有些不高興的嘟嘴說道,麵對她的撒嬌,如果是在之前,我鐵定無法招架,可現在……


    看著鬼氣森森的蘇瑾,我心中發毛,強作鎮定,對她說自己想起了兩個月前的事,心裏有些發堵而已。她聽後,倒也沒有懷疑,隻是說睹物思人,讓我以後少來水葫窪,慢慢的也許就忘了。


    我自然是不敢反駁的,在蘇瑾的攙扶下迴到了木樓,這期間我碰到了不少的村民,無一例外,以往淳樸憨厚的村民臉上,全都籠罩著一團青色的妖氣,看得人頭皮發麻。


    晚上,我獨自躺在床上,迴想起剛才發生的事情,心裏的寒意越來越強烈。


    如果我此刻看到的一切才是吐司氹的真相,那朝夕陪伴我的蘇瑾以及那些憨直淳樸的村民必然都不是人,可如果是那年輕人在從中作祟,那我此時看到的才是假象,孰真孰假,一時間竟然我無法分辨。


    時間匆匆而過,這三天,整個吐司氹喜氣洋洋,大家都在忙著張羅我和蘇瑾的婚事,熱鬧非常,可我卻越來越驚恐。因為隨著時間的推移,村民臉上已經不止有妖氣了,他們的臉在一點點的變得猙獰,已經完全沒有了人樣,看上去更像一尊尊修羅惡鬼。


    蘇瑾的樣子也變的厲害,不像其餘村民那般越來越猙獰,倒是有些越來越美的意思,隻是她變得越美,越發透露出一種詭異的媚態,讓人感覺十分不舒服,而且我的那種不好的熟悉感也越來越強烈了。


    第三天,大婚之日,村裏張燈結彩,好不熱鬧,唯獨讓我感覺驚悚的是,所有的賓客,包括蘇瑾的阿爸,全都是妖氣森森的醜陋怪物,唯一一個長得人樣的,就隻有蘇瑾。


    此時的她已經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幅麵容,有著一股動人心魄的美,宛若天上的謫仙,唯一讓人不舒服的是,她一顰一笑間散發出的那種妖媚氣息。


    堂證之時,我終於下定了決心,憑直覺,我覺得年輕人更值得相信。


    當證婚的醜陋怪物要我和蘇瑾對拜之際,我猛地扯下身上的新裝,對身邊呆若木雞的‘蘇瑾’說道:“對不起,我不能娶你,我要去找他們,哪怕已經死了,我也要找迴他們的屍骨!”


    說完,我硬著頭皮衝出了滿堂怪物賓客的重圍,徑直奔向了水葫窪。


    看著停泊在不遠處的一艘小船,我毫不猶豫的衝了過去,可就在這時,一道聲音忽然從側邊傳了過來:“攔住他,不能然他走!”


    我循聲看去,頭皮不由一炸,隻見身後全是怪物,幾乎吐司氹的所有的村全出動了,他們包圍了我,衝天的青色妖氣匯集到了一起,壓得我近乎窒息,而那喊出攔住我的,竟然是身處怪物中被當成公主一樣保護的‘蘇瑾’。


    果然不是人,我渾身汗毛倒豎,再也顧不得猶豫,從岸上到那艘船必然會被截住,我隻得一個縱身紮進了水葫窪,然後拚命朝不遠處的小船遊去。


    等我拚盡全力好不容易爬上小船,我卻一下子呆住了,隻見小船上竟然有人,而且這人不是別人,正是三天前給我指印的那個鬥笠年輕人。


    “來了!”他頭也不迴的衝我打了個招唿,此時那些怪物已經趕到了岸邊,有不少已經跳進了水裏,我心中大駭,也沒心思和他客套,大喊一聲:“快開船!”


    我話音還沒落,年輕人就已經撐動了長篙,小船頓時如離弦的利箭蹭的一下躥了出去。


    我本來還有些擔心小船的速度不夠,可看到小船的速度在年輕人手裏一點也不比裝了發動機的汽船慢,頓時鬆了口氣,身體一軟,癱倒在了船上。


    年輕人一如既然的淡漠,並沒有要和我說話的意思,也不問我打算去哪,隻是快速的撐動小船。


    我看了小船行進的方向,是吐司氹深處,銀魚溝上遊,心裏不由一驚:莫非他打算帶我迴當初事發的地方?


    小船順風逆水,很快駛過了兩個月前我經曆過的那幾個地方,河灣、岔道、鮫人湖……


    然而奇怪的是,這一次我們行駛得非常順利,既沒有遇到雙頭水蜥,也沒有碰見鮫人,一切風平浪靜,順利得讓人感覺頭皮發麻。


    最後,小船穿過了鮫人湖,繼續行駛,再往前的路程,因為當時的我一直處於昏迷狀態,所以並不知曉。


    不過這年輕人倒好似所有的事情都了然於胸,一路遇上岔道轉彎,沒有絲毫猶豫,都是一瞬即過。


    在我滿心的疑惑中,船下的河水,突然變紅了。


    我發現了湖水的變化,吃了一驚,抬頭正想告訴年輕人,卻發現船上已不見了他的蹤影,頓時嚇了一跳,慌忙衝到他撐篙的地方,確實找不見他了。


    正當我愕然之際,血紅一片的水裏忽然冒起了大量的水泡,緊接著,那每一個水泡小麵都鑽出了一隻醜陋無比的怪物,我定睛一眼,內心深藏的恐懼和憤怒頓時被勾了起來。


    他娘的,這些不正是鮫人麽?


    兩個月前發生的一幕幕如放電影般從我腦海裏閃過,我怒火攻心,殺意頓起,下意識從後背抓出天啟,正要砍時,我突然一個激靈,停了下來。


    我不可思議的看著手裏的天啟,心說這怎麽可能?天啟劍早已隨著兩個月前的那把大火不見了,或被焚毀,或被沉於水下,怎麽可能會在我的手裏?


    不等我細想,船隻猛地一顫,我一下沒有站穩,被摔了個狗啃泥,待我狼狽的站起時,忽然發現不對勁,好濃鬱的血腥味,等等,這哪來的這麽多血啊?


    我駭然的站起身,所有的一切都變了,血泊、殘屍、烈火,所有的一切包裹著我,我竟再次迴到了兩個月前那艘船上,或者說……我從未離去!


    我的腦袋像是被什麽東西給炸開了一樣,忽然間疼痛無比,將我折磨得幾乎暈厥。


    所有的畫麵都遠去了,一切都變得模糊,但有一道淒厲的慘唿聲卻是無比清晰的傳進了我的腦海裏,瞬間驚醒了本欲暈厥的我。


    我猛地睜開眼睛,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隻雞蛋大小的烏龜腦袋,麵容滄桑,睜著白色的奇異長眉,正探頭探腦的在我眼前瞎晃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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