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隻顧悶頭趕路,沿途一言不發,我雖然有無數疑問,但根本找不到機會與他搭話,隻能暫且壓下。


    鬼氣籠罩了整個河穀盆地,被擋住的雷雲並沒有消散,仍能聽到沉悶的雷聲透過黑氣傳下。天光完全被遮蔽,但四野並不怎麽黑沉,那些黑氣也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竟好像有淡淡的幽光輻射而出。


    很快,老頭帶著我們來到了小鎮上一個極為偏僻的巷子。這地方一看就知道已經荒廢了許久,巷子兩側開著的門全都鏽蝕了,從圍牆裏探出許多比人還高的雜草,牆上也爬滿了各種不知名的藤蔓。


    鳳陽人很有錢我是知道的,畢竟就算拋開偷采黃金的收入,緊靠著在鳳清河淘換的沙金,也足以讓他們過上富足的生活。但我著實沒想到富麗堂皇的鳳陽鎮竟還有這樣破敗荒蕪的地方,看來不管在什麽地方,繁華的背後總是隱藏著一些不為大眾所知的破落。


    走過很長一段長滿青苔的青石板路,前方隱約有光亮傳來,那光不像是電燈的光,很微弱,倒有些像燭火的光芒,我估摸著老頭應該就是住這,因為這一段長巷裏也就這個地方有光亮。


    離得近了,我才發現那竟是兩盞白燈籠,掛在一間古舊的封簷廊門前,發出清幽的光,燈籠上印著黑色的‘奠’字,我隻看了一眼,就覺得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如我所料,老頭在宅門前停了下來,推開老舊的屋門走了進去,門後是一個不大的庭院,院子裏有一口青石砌成的井,一棵老槐樹,一方石桌,布置得頗為閑適,一看就知道這老頭是個會享受的人。隻是,他為什麽要在門口掛那樣的燈籠?這也太不吉利了,難不成家裏剛死了人?


    我胡亂的想著,老頭卻已經推開了堂屋的門走了進去,根本沒鳥我跟道士。


    道士摸了摸鼻子,湊到我跟前嘀咕道:“我說,咱是不是太大意了?我們對他的底細一點也不了解,要是他也跟那狗屁鎮長穿一條褲子,我們這麽傻傻的跟進去,萬一有機關,豈不是自投羅網?”


    我拍了拍道士,對他說:“放心,他要是和鎮長一路,剛才就不會救我們了,而且,他好像和阿且村的老太婆有關係,有老太婆給的手帕,他興許還能幫我們離開這!”


    聽我這麽說,道士點點頭,說道:“要真有這層關係最好,我跟你說,這老頭不一般,他要肯幫咱們,這一劫就算是過去了。”


    道士的話提醒了我,可老頭好像不怎麽待見我們。我咬了咬牙,心說豁出去了,隻要能平安離開這鬼地方,就算讓我親老頭的腳趾我也願意,區區一點麵子而已,和活下去比起來微不足道。


    這麽一想,被老頭晾在一旁的尷尬頓時就沒了。我挺了挺胸,前腳剛邁進門口,一張慘白如紙的詭異人臉映入眼簾,嚇得我渾身的汗毛都炸了起來,心中一慌,腳下頓時就亂了,另一隻腳絆在了門檻上,整個人往屋子裏摔了個狗吃屎。


    道士跟在我後邊,見我摔倒後忙過來扶我,我驚慌失措,指著前麵大喊:“惡鬼,惡鬼追上來了。”


    “嗯?鬼你個頭,你好好看看!”道士嗯了一聲,看了看我指的方向,馬上給了我一腦瓜,沒好氣的罵道。


    我定了定神,仔細再看,不由暗罵,差點被自己給蠢哭了。那把我嚇得摔倒的東西並不是惡魂,而是一隻燒給死人用的紙紮人。


    道士把我扶起來,嘴裏一直樂嗬,我麵子有些掛不住,踢了他一腳以掩飾尷尬。屋內很黑,但門外有淡淡的光照進來,我四處打量了一番,發現屋子裏擺滿了各種各樣的紙紮用品。什麽紙牛紙馬,紙車紙房,甚至還有紙別墅,琳琅滿目,堆滿了堂屋內大部分的空間,顯然,這是一間冥貨店。


    老頭端著一盞油燈走了出來,屋裏頓時明亮起來,那些紙紮冥物也更加栩栩如生。他躺到了屋角的藤椅上,招唿我們坐下,卻又不說話,隻是盯著我看。我坐立不安,忙朝道士打眼色,想讓他說點什麽打破僵局,可這家夥卻假裝沒看見,晃著腦袋東張西望,根本不管我,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就在我被盯得渾身發毛,剛想跳起來的時候,老頭突然說話了:“你和老婆子是什麽關係?”他眯縫著眼睛,卻沒有看我,用一塊小木片撥弄著燈芯,油燈的火焰隨著他的撥弄不斷跳躍閃動,堂屋裏的影子頓時晃動起來,好像活了一樣,包括我們的影子。


    這樣的情景讓我感覺有些異樣,真不知道是這這房子裏沒通電呢?還是他本就是故意不開燈的,不過他既然開口了,我生怕迴答慢了惹他不快,又恢複之前的尷尬,於是忙將在阿且村發生的事情大致講了一遍。


    在我敘述的過程中,他的臉色幾度變化,尤其是在聽到食血鬼藤和懸屍林裏的情形時,他的眉毛都快皺進了鼻孔裏。


    這一段經曆有些曲折,我足足講了十幾分鍾才說完,他聽後,沉吟片刻,突然一拍桌子,喝道:“不對,老婆子絕不會為了這點事讓你來找我,說,你到底是什麽人?”


    我被他突然的暴喝嚇了一跳,冷汗直冒,忙擺手道:“我不知道啊,可能是林婆婆看在我奶奶的麵子上,才讓我找您幫忙。”


    “你奶奶?”


    “對,我奶奶,她住在司秧苗寨,姓苗,林婆婆和懸屍林裏的遷屍匠好像都認識她。”


    之所以提我奶奶,是因為老太婆和遷屍匠都認識她,而林東陽和老太婆有關係,又是同一輩人,說不定也認識。


    我話音剛落,老頭馬上驚唿著問道:“司秧苗寨?姓苗,難不成是苗仙姑?”


    “我奶奶叫苗鳳仙,是寨子裏的神婆,至於是不是苗仙姑,我就不知道了,她老人家沒跟我提過。”


    老頭臉色徹底變了,眼神複雜的看了看我,歎道:“你竟是苗仙姑的孫子,難怪會有那烙印,唉,看來這是天意啊!”


    他神色悵然,我覺得奇怪,就問他為什麽這麽說。老頭長歎一聲,沒有迴答我的問題,反問我來這的目的,我把報社接到信件的事情和他說了,又把照片遞給他看。


    老頭死死盯著照片,臉色越來越難看,最後竟說出了一句讓我大驚失色的話:“這信,是我寄的!”


    “啊,這信是您寄的?”我驚得長大了嘴巴,簡直無法相信。


    他點了點頭,神色凝重的說道:“沒錯,是我親手寄的,不過卻是在三十年前寄的。”


    我再一次被他的話驚得渾身發涼,有些吃不準他的意思,忙問他這是怎麽一迴事,老頭便和我說起了一件往事。


    三十年前,剛過不惑之年的林東陽並不住在鳳陽,而在阿且村。我之前就猜測過阿且村人也是上黎人的一支,而林東陽的話證實了我的推測不錯,而且鳳陽的那一支上黎人竟還和阿且村有著非常密切的關聯。


    最初的上黎族世代居住於阿且村,繁衍生息了上千年,上黎原是九黎之後,與後世的苗族同宗同源,上黎人更是傳承了大量九黎流傳的巫術,族內掌握了巫術的大巫師地位甚至比族長還高。


    這樣的情況一直延續到了百年前,一次席卷整個華夏的巨變改寫了這支族群之後的命運。


    對於這場巨變,林東陽說得很模糊,隻是用厄滅之災來代替,這場災難不僅使得中原大量道門就此滅亡,同時也波及到了苗疆。百年前的上黎人幾乎人人都會一些巫術,浩劫降臨,天石隕落,其中有一枚降至鳳陽,這枚石頭成了上黎分裂的導火索,族內蠢蠢欲動的黑巫勢力奉石碑為神石,並以此為借口參加了當時大巫師嚴令禁止的一場玄門巫道之間的戰爭,致使上黎人死傷無數。


    後來那石碑成為了阿且村上黎族的禁忌,在之後的七十年間一直不曾被提起。直到三十年前,阿且村一名偷學了黑巫術的巫師包藏禍心,想借七十年前神石一事推廣黑巫,但被林老太婆聯合遷屍匠製止。惱羞成怒的黑巫師煽動族內勢力分裂,近三分之一的上黎人受其蠱惑,與之一同遷徙到了神石所在之地——鳳陽。


    林東陽便是在那時候搬到了鳳陽,但之後鳳陽發生的事讓他看清了黑巫的醜惡麵目,便與之劃清了界限,卻也無臉麵再迴鳳陽,就在鳳陽紮了根,開了家紮紙店。


    之後鳳陽陸續發生怪事,心中雖有疑慮,但已決定不問世事的他沒有細究,就這麽眼睜睜的看著紮紙店周遭的房舍成為空穴。往日的鄰居一個個消失不見,林東陽終於升起了疑慮,經曆一番查詢後,他發現了榆樹溝的異樣,也發現了被封印的鬼校。


    同為巫術傳人,他一眼便看出學校之外巫咒的端倪,那是一種惡毒的黑巫咒,雖可以困住惡鬼,但卻無時不刻不在灼燒鬼魂靈體,使其時刻飽受煞氣侵蝕,久之必然催生出難以招架的恐怖存在。


    當下他便起了將巫咒破壞的念頭,但又害怕放出學校內的惡魂為禍鳳陽,正糾結之際,他遇到了一個中年人,一個精通道術的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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