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張蘊古的話意思大概是說,身為帝王,寧願自己一個人為了天下鞠躬盡瘁,也不應該成為米蟲,讓全天下人都侍奉服務於自己。


    “萬歲覺著這句話對於大明來說,不該改一改了嗎?”芳芷反問道。


    細看之下她那語氣和姿態,有一種處子的恬靜,還有少女少有的恬淡,雖不似小龍女那般冷豔如冰霜,卻更有一種出塵脫俗的氣質。


    “因何要改呢?”試著問道,有心考教她們倆,天浪覺著這個小丫頭看起來文文弱弱,文字上的氣魄卻不讓須眉,很願意聽她說下去。


    “因為皇權旁落,黨爭四起,才導致大明山河崩葅,雖然芳芷的這句話是寫在萬歲的宮中,實則卻是寫給萬歲的天下。”


    “朕的天下,嗬嗬,”天浪負手而立,仰望蒼天,悵然笑道:“如今的天下已不複大明所有啦。”


    “萬歲何故氣餒,商湯以七十裏之地王天下,文王以百裏之壤而臣諸侯,豈其士卒眾多哉,誠能據其勢而奮其威。君上以廣西一省之地,若能效法先聖,足以蕩平天下。”


    “嗬嗬,”天浪淡笑著,心中卻是震驚,他不得不開始重新打量起這個獨自倔強的小丫頭,芳芷低著頭,卻毫不退讓,天浪笑道:“芳芷姑娘這是借毛遂的話來自薦嗎?”


    “芳芷一介女流,隻知侍奉屈從君上,這才是我姐妹欣然接受王化澄將我們送來的意義。二十年來,我皇明遭受流寇和韃擄的羞辱,比之當年楚國受到秦國的羞辱還要多,然而決定是否出兵複仇的是楚王,而不是毛遂。”


    呃...


    後半句話就不說了,芳芷話裏的前半句,還真是毛遂自薦的意思,侍奉屈從,那不是在自薦枕席吧?


    “等會兒,你說的意思是你姐妹並非王化澄的命令,而是自願來到朕的身邊的?”


    芳芷沒有馬上迴答,連杜衡想說都被她拉住了手,芳芷沉默了良久後,“萬歲恕我姐妹暫時不能把這件事說清楚,畢竟其中內情我們也不是完全知曉,等完全核實了以後再一五一十告知萬歲。”


    “你們來朕身邊還是有內情的?”天浪皺著眉,不過她們既然暫時不方便說,自己也沒必要對兩個小丫頭追根究底。


    戰亂時節,哪怕是天潢貴胄都是說死就死,兩個小女孩兒而已,又是高官送來的,內廷也沒必要去查一查人家上三代的家譜,而且天浪就算懷疑到什麽,暫時也不願意去追查什麽。


    不過隻是一番交談,還有兩個姑娘所寫的文字,便足以說明她們絕非一般人家的女孩,至於到底是幾班的,天浪沒什麽不可以等到她們到時候自己說的。


    天浪到底還是沒有去後花園,迴到書房,打算找兩本書看解悶兒。


    這一看便入了夜,連夜晚的窗欞下都傳出了歎息聲。


    嗨!‘有社稷者而不能愛民,不能利民,而求民之親愛己,不可得也。’確實如此啊!


    歎息一聲,放下一本《荀子》,迴味著其中的君道篇,又想著白天何芳芷鼓勵自己的那番話。


    文王所謂的百裏土地,不也是被商朝國君追打,他退往西北邊界的地方。


    百裏土地不就是從那裏算起的嗎?而後才有萬千百姓一直追隨他來到了遙遠的邊地。


    歸結起來,商湯周文能以百裏疆土而王天下,全在‘愛民’二字。


    一人奉天下便是聖君,天下奉一人,便是桀紂。


    何芳芷還真是用心良苦啊,天浪搖頭苦笑,說是希望天下奉一人,迴味過來,芳芷寫的明明是句反話,那是在提醒自己不要重蹈覆轍,否則她後來就不會還和天浪講孟夫子也時常引用的商湯周文百裏王天下的典故了。


    毛遂自薦的那番話也是出自《孟子》,可芳芷偏偏借毛遂之口說出來,這小姑娘真的很有意思,也太聰慧了。


    和大明的讀書人聊天確實費腦筋,一個不過十五六歲的小丫頭,和天浪講話竟然使用聖人循循善誘的那一套本事。


    天浪無聊將雙臂枕在腦後,雙腳很不雅觀地搭上了書桌,讓四條腿的椅子隻著地兩條腿。


    椅子變成了搖椅,天浪覺著很舒服,還懶懶地說:


    “哎呀,怪不得古往今來一直崇尚聖人之言,可現實中的明君賢主卻鳳毛麟角,都是一顆私心在作怪罷了。


    到底是一人奉天下還是天下奉一人,說得輕鬆,可君王有抵不住權力和私心的誘惑,隻是誰人又能無私呢?”


    寂靜的夜,泰然處於夜空之下的一座古舊老宅裏,燭光偶爾還是會隨著不經意的風搖擺幾下。


    天空的映襯下,燭光旁的天浪隻是一個渺小身影,他沉浸在浩瀚的書海之中,偶爾還會抬頭仰望窗外的星漢,與星光對視的眸子,雖不曾耀眼,卻也充滿希望。


    累了,他也許會伏案而眠,身旁總會有兩個女人,杜衡、鬱青兒幾人輪番進書房照看他,或是為他披上衣服,或是為他吹滅燭光,卻從不曾打擾他安靜且孤獨的夢。


    不過當東方既白之時,他又將再次睜開眼,去關心一下城外各處為流民建立的施粥地點,看看有沒有老百姓被餓死,總之盡力而為吧。


    除此他還要去關注城外的練兵,他自己也會拿起弓箭,跨行馬背,雖然射術並不怎樣,可正因如此,他才會不知疲憊的練習。


    這便是天浪接下來幾天的生活,他想讓新擴充的部隊盡快提升戰鬥力,還要把寶貴的軍糧分發給吃不上飯的老百姓。


    這些百姓大多是為了躲避清兵,大老遠從湖廣逃難過來的,也有全州和梧州附近的,他們大多攜家帶口,扶老攜幼,可是靠自己的身體可以攜帶多少糧食?當然也就會挨餓了。


    有錢人還可以拉著金銀,使喚著仆役,窮人便隻能一路行乞。


    如果天浪不救濟他們,便隻能看著他們最後活活餓死。


    也有大臣進言說軍糧匱乏,不該施舍給流民的,可天浪和瞿式耜卻難得的意見一致,舍得把寶貴的軍糧分出來一部分。


    洪有德剛剛敗走,便有傳聞他會卷土重來,他給湖廣和全州造成的恐怖,致使全州和桂林的百姓也開始陸陸續續的西遷了。


    還有毗鄰廣東的梧州,雖然李成棟經曆大藤峽口戰敗後退出了梧州迴到廣東境內,可那裏仍然麵臨他的威脅。


    就不要說湖廣百姓千裏迢迢了,流民實在太多了,無形中給天浪的救濟工作又增添了許多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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