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下的戰場,黑旗軍猶如巨大的車輪向前碾壓,義無反顧。


    子彈在空中不停的飛旋,混亂且廣大的戰場如同一盤棋局,堪堪以為是死局之時,卻突然出現變數。就在這個烽煙四起的傍晚,陣線上,戰士的鮮血與屍體鋪展開去,沒有人懼怕,有的都是一腔熱血。


    放眼望去,奮勇衝鋒的將士傷亡很大,然而,成建製的隊伍卻並沒有散亂,川上操六訝異的望著下麵集體瘋狂了的黑旗軍,原本腦海中拿反衝鋒的念頭,生生被掐斷掉。


    子彈一排一排的從防禦工事裏潑灑出去,在黑旗軍的密集人群中穿行交織,意圖分割開黑旗軍密集的陣型,然並沒什麽卵用。黑旗軍突如其來的衝鋒,算是打了原本以為勝券在握的日軍一個措手不及。


    在黑旗軍的隊列裏,沈獄正被劉長青緊緊護在身後。沈獄屢次想撥開守在自己身前的將士,卻有更多人擠了過來。


    劉長青看沈獄仍舊打算衝上一線,便用大聲且嚴肅的口吻說道:“……沈大人,用不著,你就是咱黑旗軍的定海神針,賣命的活兒。讓我們來吧。”


    前邊的趙龍聽到聲音,迴頭望了眼。然後跟著大吼:“黑旗軍的兒郎們,殺啊。為了沈大人,為了黑旗軍,殺……”


    “殺,殺,殺……”一聲大吼猶自未落,周圍應和的吼聲同時響起,都是從胸腔裏擠出來的悶吼。這個時候,前邊的士兵一層層推進,密集的散兵線最前麵已衝到了日軍陣線前的三四十米之外。


    天色就要完全暗下來,日落餘暉映照在一張張年輕戰士的臉上,人人臉色透著堅定、決然。那密密麻麻的人群就迎著子彈,不顧一切的衝了上去,一排排的黑旗軍倒落在地,又是一排排的撲上去。


    衝在最前麵的那個高大身影,分明是二團的團長王世傑,他已經越眾而出,手中的特製戰刀,舞得虎虎生風,與他交手的日本士兵,大多都不是一合之敵,長刀拖出一條漂亮的弧形,直接把一個日本兵的頭顱抹了下來。


    從空中俯視,隊頭到隊尾,將士們個個奮勇。山鳴穀映的響動,震得人頭腦脹,仿佛讓人渾然忘記一切,最前麵的密集散兵線已經從便步變為衝步,人群象向上崩塌的多米諾,轟鳴著以最快的速度向前奔襲。


    日軍陣地裏的射擊仿佛也知道這是最後的瘋狂,從陣地裏傳出各樣撕心裂肺的喊叫聲,彈雨傾瀉而下,但是在這個時候,不管有多少將士栽倒,步伐始終如一。


    這是生生拿命填出來的一條血路。沈獄被擠在最後麵,既然前進不得,就隻有呆呆的望著他的兒郎拚死向前。


    這時又看見幾個黑糊糊的手雷冒滾下來,“轟”的一聲炸開,震得所有人為之一抖,後麵的人卻沒有絲毫的猶豫,義無反顧的衝進了依然彌漫的硝煙當中。


    沈大人都與他們一起衝鋒了,每個軍官都衝在了最前麵,大家夥還有什麽顧忌,還有什麽後退的理由?是啊,大清唯有咱們黑旗軍,也僅有咱們黑旗軍如此彪悍了。


    轉眼間,上麵便傳來了雙方的廝殺聲,亂戰就這樣籠罩了整個戰場。刺刀碰撞聲冷冰冰的響起。此刻,已經分不出敵我的唿喊聲,能聽到的隻是人類從胸腔裏擠出來的原始咆哮、怒吼。


    沈獄被拉著、扯著朝後跑,他狠狠的踢了離他最近的劉長青、趙龍……等人幾腳,這些特戰隊的家夥,皮糙肉厚,挨了皮靴的踢,連哼也不哼一聲,依然把沈獄往後拉。


    幾十個特戰隊的隊員死死圍在外圈,腰板挺得筆直,盡力的在擴大他們的被彈麵,也不允許沈獄挨上一星半點的東西。


    沈獄叫罵幾句,吼出來了之後,仿佛才冷靜了一些。剛才胸頭湧動的熱血,讓他幾乎忘掉了自己仍在衝鋒的隊列裏麵,也讓他忘記了這是他不折不扣的第一次親曆戰場。


    迴頭看看,人潮還在無窮無盡的向前湧動,這些疲憊到了極處的黑旗軍官兵。無人迴顧,爭先恐後的隻是向前,仿佛前麵不是死亡,是莫大的榮耀在迎接著他們。


    等明白了自己再也衝不上去的時候,沈獄早就被拉出兩百多米外,到了最後,連手裏的槍都被奪了去。在一處有障礙物的地方,劉長青他們才忙不迭的把沈獄按在障礙物後邊,幾十隊員則蹲跪著擋在前麵。


    沈獄靠在地上,喘了幾口粗氣。直直指向前方:“你們都上去,每一把刺刀都得用上,徹底把小日本給打垮。……趙龍、劉長青,還有你陳強。你們如果敢守在這兒,老子二話不說就斃了你們,特麽的你們都是特戰隊的精英,一個能挑十個小日本的主,別在這浪費了。”


    這時能看見這幾個家夥脖子上麵的青筋都突突亂跳,轉頭向上望去,硝煙散去不少,有些黑旗軍將士已越過了日軍的防禦工事。


    就連傷兵都在拚命朝那裏爬去,人群如決堤的洪水迅速往上湧,黃呢色軍服的黑旗軍和黑色軍服的日軍已經混成一團,一方拚死突破,另一方則做最後的抵抗,黑旗軍的七星旗幾次要在突破口處豎起,幾次又被推下來。


    陳強大吼一聲:“留一半人看好大人,其他的人跟我上。咱們特戰隊沒一個孬種。”


    趙龍在沈獄身邊一直沒露過什麽臉,本來就是好勇鬥狠的家夥。如此戰事,如此場麵,早就按捺不住,一挺步槍,不管其他人如何,率先衝了上去。


    “……急毛啊,誰跟你搶呢。”陳強罵咧了一嗓,也帶隊緊跟其後。沈獄這個時候才喘息著靠著障礙物上,叫罵著讓其他特戰隊隊員一並投入戰鬥。


    從他這個距離看去,戰場就在眼前,天色已經越來越黑,然而滿山坡的煙火及刺刀的寒光把戰場給照了一個通透,戰場四野,累累屍首,讓人看了頭皮發麻。


    子彈劃過天空,紮進泥土、身體,唿喊、淒厲的聲線匯成一氣,前一刻呐喊著的人下一刻可能便化作了屍體。


    有個士兵想要衝過突破口,生生的被機關槍攔腰打成兩截,打中瞬間,戰士的身體還向前衝去,也許到最後死去的一刻還猶自未知。


    另一個士兵直接衝進了幾個日本兵的懷抱中,雙拳難敵數手,幾息之間,人被刺刀紮成血葫蘆推了出來。各種各樣的死亡,噴湧的鮮血,殘肢,場麵很慘烈,沈獄看得差點忍不住要偏過頭去。


    就在正麵的突破口裏,有士兵從上方被推出來,未曾站穩,小腿斷裂的脛骨已經從皮膚裏刺出來,還來不及慘叫,上方便幾把刺刀紮過來,瞬間鮮活的生命在這裏畫上了休止符。


    另一邊有個士兵抱著日軍從防禦工事裏滾出來,雙雙落在了一處火堆裏,兩人就這樣在烈火中搏鬥著,整個戰場的場麵都是極度混亂,也極度血腥,儼如修羅屠殺場。


    戰場之上數不盡的這類情景,正在突破口一帶上演。遠遠望去,一群群士兵潮湧上去、又被推將出來。日軍的機關槍還在轟鳴,子彈過處,留下黑旗軍無數的傷員、屍體,鮮血斑駁流淌在泥土裏。


    陰謀也好、陽謀也罷,到了這一刻,都已經沒有不重要了。一切將會化為最直觀的結果,無論場下、台麵下的所有交手,也都是為了戰場上的這一刻,當實力終於毫無保留地碰撞在一起,所有準備,才會真正化為現實層麵的力量。


    當兩個團的人洶湧撲上兩個聯隊守衛的防禦工事。日軍一方,實際上還是發揮出了屬於他們的巔峰層麵的力量。


    黑旗軍就猶如一片狂浪中岌岌可危的小舟,被人潮瘋狂的衝刷下去,盡管在士氣上占有莫大優勢,但日軍反撲過來的氣勢,也是極為驚人的。


    兩個團的人馬,真的是一點兵力都沒有保留,都全部填進了這兩個最多不過能容納五千人的高地當中。從軍官到士兵、洋人參謀、同文館的學生或者指導員、機關槍射手、通訊兵、旗手,全部都搭了進去,就連保衛在沈獄身邊的特戰隊員,也全都給趕了上去。


    戰場上的喊殺聲仿佛讓整個朝鮮都在顫抖,在七星旗的指引下,黑旗軍拚死的要越過這兩處高地的棱線,將日軍推下去,壓個粉碎。


    白刃戰在每一處都在爆發,日軍的抵抗意誌,漸漸被黑旗軍席卷吞沒,他們也的確盡了自己最大努力在拚死戰鬥。他們也知道,在這裏一退,到八一七已經無險可守,半個小時不用就能奔襲而到,而自己的友軍正在狂攻八一七陣地,屆時,友軍將會被黑旗軍前後夾擊,予以殲滅。


    在沈獄的親眼注視之下,日軍終於緩慢而不可抑製的崩潰了,他們漸漸的被推上棱線,接著被壓了下去,接著就是整個陣線的崩潰,曾經那麽兇頑的日軍士兵丟下了步槍,掉頭便跑。


    就在敵軍原來的防禦工事裏,黑旗軍的一個旗手舉著七星旗插在那裏。旗手已經身受多處刀傷、槍傷,沒有多餘的力量再度前進。


    肉眼可見,他的腹部正血流不止,一根紅白相間的東西掉在外頭,沈獄有股想吐的衝動,那是腸子,人的腸子,沈獄不是不尊敬這個士兵,實在是這個感覺真的不好,也非常心痛。


    那個士兵為了不讓旗幟倒下,用自己整個身體重量將旗幟牢牢安插在泥土裏,整個人,就有如一尊凝固的雕塑,而如果仔細看的話會發現,其實那個士兵已經死去,是站在黑旗軍的軍旗下死去的。


    更多的黑旗軍將士沒來得及顧及這個旗手,他們唿嘯著越過曾擋在他們麵前的高地,向逃竄的日軍衝去,個個已經殺紅了眼睛,見到黑皮的豬,就是一陣亂捅。


    而日軍,在崩潰。在逃跑,在膽裂。


    “……還是被突破了。”川上操六語氣平靜,他站在戰線的最後方,望著一群雜亂的士兵向後撤,有些士兵還想拉著他一起後退,而他通通甩手拒絕。


    在川上操六的跟前,還有一些還未破膽的官兵頑強抵抗著。黑旗軍將士一直在追擊,向八一七高地的方向席卷而去。


    少量的幾支勉強組織起來抵抗的隊伍,轉眼間就被大隊的黑旗軍淹沒。到了後來,日軍再無半點抵抗的勇氣,不是逃跑,就是原地投降,或者剖腹自殺。


    川上操六的腦袋在這一刻很清明,許多以前沒想通的事兒在此刻都想通透了,但有一件事情到如今都想不明白,他希望知道答案,但他知道這個答案怕是永遠也指不定了。


    放眼四顧,還朝著八一七陣地方向逃跑的己方士兵,隻剩下幾百人。他們幾乎喪失了所有抵抗地意誌。


    川上操六其實已打算死在這裏,他想不明白的事情就是沈獄。明明自己擁有整整兩個聯隊,彈藥還算不少。工事也構築了。


    對麵的黑旗軍怎麽算也是疲憊之師,第一次衝鋒被打退,為什麽這麽快又發起第二次衝鋒。且比上次還要兇狠,仿佛擋在麵前的是座山,他們也能推倒。那麵飄動的七星旗,還有旗幟下波浪一般湧來地刺刀。


    他太了解清國的軍隊了,為了研究這個老大哥帝國。他花了十餘年的時光,全身心的浸邪其中,搜集、整理、觀察、分析、計算。


    對麵那個老大帝國和他的軍隊,他太了解是些什麽貨色。淮軍、李鴻章的北洋,都完全在他預料當中。為什麽,為什麽偏偏這個黑旗軍卻不一樣。當初的黑旗軍不是這樣的,就在短短幾年,如啟明星一樣崛起了,是這麽可怕的一個敵人?不,不是黑旗軍,應該是那個沈獄才對!


    川上操六,臉上露出了一抹難得的微笑,今世,能和一個這樣的對手遇上,怕且也是自己的宿命了。但還是想不明白,難道帝國從一開始,是錯了嗎?


    還是對麵那個民族,隻要有一個人醒著,就算是帝國賭上一切,卻根本無法撼動?他們過去是東亞的主人,未來不管如何艱難,如何昏睡,可是一旦醒來,卻仍然還是東亞的主人?


    想到這裏,川上操六無奈地搖搖頭,冷冷的望著即將衝過來的黑旗軍士兵,子彈嗖嗖的不斷在他頭頂掠過,他不管不顧。


    八一七高地那裏如何,那裏一直沒有派傳騎來通報攻陷的消息,想必還是在戰鬥。以黑旗軍的實力及如此快突破自己的陣地,即便暫時拿下八一七,那也很快就要易主。


    第六、第七師團的主力已經被壓迫在那個狹小地域,黑旗軍從這裏衝過去,然後是前後夾擊,兩個師團的主力到那個時候剩下多少這個……


    想到這裏,他把雙眼閉了起來。是啊,在朝鮮,帝國陸軍全敗。帝國犧牲了國民經濟,甚至會後退十幾年的財力,賭上的一切,卻就要這樣都輸光了。


    “……哎。”或者伊藤閣下,還有沒有迴天之力?但我是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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