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激戰正酣的八一七陣地也已經是屍山血海。


    打到這個份上,雙方的士兵似乎都憋住一口氣,也就是在賭互相的最後一口氣,這裏將是整個戰局的變數,贏便一飛衝天,輸則一敗塗地。


    日軍所恃兵力不弱,兩個聯隊交替衝鋒且形成足夠的兵力密度與波次。他們是主攻方,隨時還可以變換攻擊時間及位置。


    日軍的士兵本就是國內選出的精銳,且還所恃的是,其他幾路師團雖暫時失利,然而總體兵力猶在,想必能牽扯住黑旗軍其餘的兵力,黑旗軍再強,難不成敢幾線開戰?


    八一七高地,黑旗軍陸軍新三師所恃的是地勢險要及裝備精良,且還有充足彈藥,日軍確實是勇猛,但也不是鐵打的人不是?


    新三師的火力充足,子彈可以象不要錢一樣打,雖然士兵打一個少一個,但小日本也有相同的損失,作為防禦一方,被動是肯定,但優勢還是略顯的。


    隻要這個高地要衝不被突破,他相信注重偵察、巡邏的沈獄一定會發覺這裏的不妥,支援肯定會到來,到那個時候,所有的一切難題便會迎刃而解了。


    願望是美好的,但不知道士兵們的士氣還能不能堅持到援軍到來,不過他始終堅信一點,沈獄會來救他們,黑旗軍不會放棄他們。


    戰壕前沿已經是熊熊戰火彌漫,屍體堆積如山,鮮血浸入戰壕,一片泥濘,說是戰壕,其實應該稱之為才幹枯的小河才對,且還是赤色的小河。


    強弩之末,大家已經很勉強的支撐著,由於精神過於集中,體力消耗的很快,戰士們都已然疲憊不堪。日軍的炮彈又是一陣轟擊,戰壕裏裏外外都已經坑坑窪窪,到處布滿了泥坑,屍體交相枕藉,雙方士兵交疊著死在一處,卿家分外悲蒼。


    李大錘搖晃的站在戰壕裏向外望,日軍又在整頓,又在調整,一些才渾身浴血給打下去的日軍士兵又站在了衝鋒隊列當中,幾個裹著血布條的日本將領站在隊列前麵,大聲喊叫打氣,瞧情形,日軍新的一撥衝鋒又要再度發起了。


    環顧左右,戰士們皆是臉色青白,原本跟在身邊的親兵都不知道填在哪裏了,身邊站著的居然是蘇劍秋和幾個參謀部的人,他們也已經拿起已然破損的s2000步槍,李大錘深深吸口氣,大聲下令:“各戰壕缺人的補人,把缺口給堵好咯,小日本又要上來了。”


    “……怎麽還突破不了?支那人真頑強。”黒木為楨舉著望遠鏡,鐵青著一張還算俊逸的老臉,呆呆的注視著前麵的山丘陣地,似乎那座山丘就像一尊鐵塔似得堵在他們的身前,更堵在了心窩上麵。


    縱射的子彈,可以貫穿守軍的所有陣地。那些簡單的防禦工事,仿佛用腳便能踹倒。守軍人是很多,但全是新兵,看射擊就知道,經驗缺乏,指揮更是欠缺火候,唯一不缺的就是彈藥。


    這麽多人擠在一個小山丘陣地裏,人擠著人,但是這一路攻擊前來的第六師團精華,哦不,還有第七師團,兩個師團幾乎是賭上全部,卻始終無法達成突破。


    他們難道以為還會有人趕得及來支援他們?還是這就是支撐他們戰鬥到現在的全部希望?黒木為楨放下望遠鏡,輕輕的搖搖頭。


    中國很大,日本太小,然而日本有幸提早一步覺醒,而中國人還在沉睡。但是對於這麽大一個國家,隻要有一人睜開眼,帶給大家希望,就不是日本這麽個彈丸之地的國家可以奴役、征服的。


    從漢城一路飛奔如同趕鴨子一樣趕到這裏,難不成就是為了失敗而來不成。……不,絕不,這不是我黑木要的結果。


    沈獄,又是這個黑旗軍的頭領沈獄,難道他就是中國的先覺之士,難道大清就靠著他維係著支撐下去。如果是這樣,那麽他與上田君在這裏做的一切就不算白費了。就算是拚上所有,也要將清國這點微弱飄搖的希望之星掐死,這個國家,不能醒來,一個人都不行。


    他突然身子一抖,側耳細聽,仿佛從自己的北麵遠處,傳來了喊殺聲和槍聲的響動,再一細聽,隻有這裏戰場交雜、喧囂的轟鳴聲。


    事先就安排有兩個聯隊堵住平壤前來支援的道路,即便黑旗軍其他部隊趕過來,那也已經是明天的事情了吧,——哈哈,用句中國的諺語所說:或許是我太過杞人憂天了。


    一旁的上田有沢看到黒木為楨臉色猶豫不定,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一樣。他說道:“我們整個帝國,似乎就是與沈獄一個人在戰鬥。……清國哪怕是李鴻章、慈禧之流,都是不堪一擊。但是卻隻有這麽一個人,我們都戰鬥得這樣辛苦,日本太脆弱了……”


    他長歎一聲,臉上神色不動,用力一揮手,底下頓時號聲哨聲響起,無數和他一樣已經決心死在此處的日本軍官,近乎瘋狂地驅趕著染滿鮮血且兇殘的士兵,再一次步入了堪稱地獄般的戰場。


    ※※※


    槍聲、喊殺聲已經匯聚在一起,滾滾向前的黑旗軍衝擊線如一道波瀾起伏的巨浪。兇狠的拍擊在了日軍兩個防線上。


    天公不作美,剛才還是晴朗的天空,突兀的下起磅礴大雨,豆大的雨滴敲打在衝鋒線上的戰士,但卻沒有人顧及那麽多,雙方互射的彈道,在大雨中交織出一道道死亡的電網,閃電雷鳴之下,有人死去,亦有人倒下卻又站了起來,戰鬥仍在繼續。


    密集的散兵線一層層的被子彈穿透,卻依然步伐堅定的向前邁進。沈獄就站後方一千米左右的土丘上,和肅立的馬浩天站在一起,靜靜的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他本來想親自帶隊上戰場,但卻遭到了全體人員的反對,軍官們那裏肯給他上戰場,沈獄可是整個黑旗軍的主心骨、定海神針,萬一他倒下了,黑旗軍也會隨之崩塌,這裏的人誰都可以犧牲,但就沈獄不能,記住是不能。


    這些血戰了一場,沒有過多休息又再度急行軍來到這裏的黑旗軍二師官兵,幾乎是才趕到這裏,就撲向了日軍戰線。


    日軍彈雨密集,射擊紀律嚴整,一排排的子彈傾瀉而下,在黑旗軍衝鋒線上打出了大大小小的缺口,但是這浪頭前進得太堅定,稍一翻卷,這些缺口就已經被補上。


    到了兩個高地之下,本來整齊的浪線才稍稍破碎,速度放緩了一點,仰攻向上。在望遠鏡的目鏡裏,可以看到軍官都衝在前頭,不斷有人倒下去,隨即馬上又有人補上,唿喊下令打氣的聲音從來不曾間斷,隻是傳到了他這裏的位置,就變成了交雜在一起的巨大唿喊聲浪。


    場景,悲壯又殘酷,自從成軍以來,沈獄無數次的看見過這種場景,他相信黑旗軍不會讓他失望,從前至今,黑旗軍也未曾讓他失望過。


    到了此時,他已經有點無動於衷了,現在隻要八一七高地,拿下這裏,救了八一七高地,再多的傷亡,也是值得,他要將這場戰事的主動權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容不得出現半點差池,他知道一旦出現一星半點兒的差池,那麽自己、黑旗軍將陷入萬劫不複之地。日本人、朝廷、洋人、包括北洋都會接踵而來,就像一張血盆大口吞噬而來,到那時,怕是連逃離的機會都將沒有了。


    對麵日軍陣地上隻能看見一排排槍口湧動的火焰閃光。日軍也在盡最大努力進行射擊,毫不動搖,但黑旗軍卻一直向上,從來不曾放棄。


    眼見第一線的刺刀離日軍射擊陣線不過二十多米。走在前麵的軍官已經開始大聲唿喊。讓弟兄們鼓起最後一把勁兒,一鼓作氣衝過去,用大刀、匕首、刺刀嫩(弄)死他們。


    “……攻上去。日軍應該把他們兵力都擺在了一線,不過幾千人的火力。……大人,日軍在這裏的部隊,應該沒有援軍了。”


    馬浩天不動聲色的加以判斷評定,他身邊的參謀軍官有的放下望遠鏡,唿出一口大氣,沈獄則搖搖頭,並沒有表態。隨後說了句。“但願如此吧。……浩天,你覺著咱們接下來該怎麽辦?”


    “突破之後,兩個攻堅營向兩側掃蕩,掩護大隊快速通過,直撲八一七陣地,我們不在這兒與小日本過多糾纏。”


    沈獄正準備放下望遠鏡,就在他想鬆一口氣的時候,卻又在望遠鏡的目鏡裏看到了日軍從防禦工事裏扔出了一個個黑乎乎的玩意兒,火星在這些黑家夥上麵亂冒。


    “……是手雷。”


    幾十枚手雷滾下,在密集的黑旗軍隊列當中炸開,整個戰線的大地猛的抖動了一下,然後就像一場劇烈的地震般,迅速的蔓延四野。


    手雷的炸響,同時迸濺出大片的火光和煙塵,彈片亂飛,砂石亂舞。望遠鏡裏便看見士兵們的殘肢飛上半空,本來嚴整的隊形頓時混亂起來。


    幾十枚裝藥很足的手雷,爆炸力是極其驚人的,前麵的士兵給煙塵籠罩,後麵的士兵給炸得紛紛趴下,都是下意識的動作。日軍的射擊越發的密集了,密集在一處的攻堅營有些架不住的樣子,隊尾已經象雪崩一樣發生了少量崩塌。


    遠在千米外的沈獄,頓時身子一塔塌,晃了一下便要倒下,胸口上的氣差點喘不過來,口中似乎要噴出血一般。


    一旁的馬浩天忙不迭的架住他。沈獄猛的一把推開,抓起落地的望遠鏡。拚命的向前望去:“……浩天。時不待我,時不待咱們啊。”


    馬浩天率先從剛才的變故醒悟過來,馬上用力揮手大聲厲喝:“吹響攻擊號角,吹攻擊號,這個時候要頂上去,千萬別退下來。”


    底下號兵立刻吹起了衝擊號角,不斷的催促衝鋒線向前,但是爆炸引起的混亂,那裏能一時平息下來?


    就在這個時候,日軍戰線也響起了淒厲的號音,防禦工事裏的日軍官兵紛紛躍出來,揮舞著軍刀的軍官帶領下,士兵的刺刀陣跟上,他們發起反衝了。


    日軍陣勢,就仿佛一股黑色洪流,居高臨下,直泄而下。煙塵將散未散,黑旗軍給炸得七零八落士兵,一沒有受傷或者受了輕傷軍官立刻站起來,同樣振臂高唿,挺著刺刀便迎頭衝了過去。


    先是一個,然後是幾個,十幾個。先前都是軍官。後來士兵跟上,雜亂的唿喊聲到了後來也漸漸如轟鳴一般:“……黑旗軍,死戰不退。”


    沈獄握著望遠鏡,看得說不出話來,望著兩邊的兵流“砰”的一下,撞在一起。日軍想借手雷的爆炸將黑旗軍反衝下去,而黑旗軍卻是死死不退。


    黑旗軍陸軍二師從他接手成軍就未曾打過敗仗,現在這個關鍵時刻就更不想失敗。“……有羅前、白堅忠、李青山。……先生,我們必定能攻上去的。”


    馬浩天握著望遠鏡的聲音很篤定了,但仔細聽卻是顫抖得厲害,他不由自主的喚起了許久沒有喊的稱唿,要知道“先生”這個稱唿還停留在同文館時期呢。不過當事的兩人並沒有發覺,他們關注焦點已經放在了前線的將士及戰況上。


    馬浩天的話音猶自未落,雙方已經混戰成一團。刺刀寒光閃耀,混戰就發生在了高地腰部。白刃戰的傷亡交換比向來是一比一,但往往卻以一方迅速崩潰而告終。


    日軍占據了一切主動,手雷爆炸的巨大殺傷和給黑旗軍攻擊陣列帶來的混亂停滯,再加上居高臨下衝擊的銳氣和動量。從哪個方麵看都是一次成功的陣前漂亮反擊,然而,硬是沒有將黑旗軍衝下去。


    接手黑旗軍以來,沈獄就有一個念頭,他要以一軍之力挽救百年國運,在有意無意當中,已經把一些後世的思想根植在軍官心中,這樣的軍隊凝聚力很足。


    這樣的軍官團既然已經是近代軍隊的靈魂,所以在這個時候,成立以來長勝不敗的黑旗軍陸軍二師,真正做到了死戰不退。


    前線的雙方士兵交織在一起,也和雨水混雜在一塊,雙方卻士兵渾然不顧,連死亡都不怕了,那麽這小小的雨滴就更不在話下。


    後麵的隊列鼓起最後一點力量填衝進去,刺刀拚殺的聲音驚天動地,這一場白刃戰,居然一口氣打了十分鍾卻仍然還在膠著,而日軍就是將黑旗軍衝不下去。


    進攻號已經吹到了最高音,戰鬥打成這樣慘烈地拚殺,讓沈獄心仿佛有一團大火在燒。“……我的黑旗軍,我的黑旗軍啊。……整個大清,為什麽就隻有我這麽一支黑旗軍在這樣慘烈的犧牲?難道大家夥的國就不是大家夥的麽?你們做不了,讓我沈獄來完成吧。”


    日軍反擊部隊,已經後續乏力,眼見僵持就要變成崩潰。黑旗軍攻上去的部隊占有絕對的兵力優勢,已經抵消了日軍地勢和突擊衝量的優勢。


    但日軍淒厲地號聲卻始終未停,在沈獄和馬浩天始終未曾放下來的望遠鏡目鏡當中,這個時候,在黑黝黝的山丘棱線上麵,卻突然出現了一波人影。


    同樣是標配的黑色日本軍服,村田式步槍那長長的刺刀在火光下閃動,第一波越過棱線,接著就是更多的人,似乎無窮無盡,那些隊列當中,一些軍服上有參謀帶的高級軍官,同樣手持步槍,跟著隊列一卷而下。


    …………………………………………………………


    看這章的時候,聽霍元甲的那首主題歌《萬裏長城永不倒》很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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