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平壤的三個戰場裏,牡丹台與大同江那裏都大捷,但平壤另外一個戰場西北高地卻久久沒有傳迴消息,那裏主要是李大錘負責,領的是從來沒上個戰場,新成立的黑旗軍第三陸軍師。


    如今,在沒有消息的情況下,沈獄也做不了什麽,隻能靜靜等待。大同江這邊雖然勝利,但不是完全打敗日軍,日本人整體的兵力猶在,一時之間怕是分不出兵力去支援,唯有寄望李大錘第一次領兵出戰,能有所為。


    視線轉迴國內,平壤戰事沒能及時傳迴,如今朝鮮之事,全部委托給黑旗軍部,以沈獄全權統帶在朝鮮的所有清軍,不管是黑旗軍還是北洋的淮軍或者東北的練軍。


    隱約間,朝廷上下似乎都有一個共同念想。都希望這次出戰的清軍能打出士氣,希望能分薄一些黑旗軍如日衝天之勢。


    那個沈獄,短短時日便出現在大眾眼前,以前還不覺得怎麽樣,隨著越來越多的信息反饋迴來,那個人爆發、崛起是必然的了。


    朝堂上下,新舊勢力,其實都不願再出現一個類似“李鴻章”之流的家夥,如果再讓沈獄一家獨大,那麽大家的日子就不好過了。這樣的想法,包括大多數人,其中也包括曾經一直支持沈獄的張之洞。


    “就算戰勝日本,大清國會有什麽好處?於我們又有什麽益處?沈獄此人向來行非常之事,如果再勝,朝廷對他駕馭能力薄弱,一旦坐大,到時候恐怕……”這話是張之洞在私下裏和一個友人說的。


    ※※※


    被日軍稱為平壤西北高地的陣地,在黑旗軍第三陸軍師自己稱唿當中,叫做八一七高地。標高是八百一十七米高,但當地海拔一般都是五百米開外,衝擊到山頭主要陣地不過就三百來米。因為這裏的衝擊道路較為平緩,而這個山頭又起著陣地樞紐作用,黑旗軍第三師布防的陣地也就放在了這裏。


    李大錘擔任師長有些時日,自己帶兵參加戰鬥還是第一次,從沈獄親兵隊長提拔為師長,他可謂是受寵若驚,但他為人越發的低調,做起事情也越來越有章法,凡事也都能兢兢業業完成,總體來說,大的錯誤不會犯,小的亮點也有不少。


    以他跟在沈獄身邊的最老資格,說真的,得到這個殊榮還真的不算過分。但沈獄放他在這個要衝之地,說真的,他懷疑沈獄是不是有意要考校他。


    臨出發前,沈獄是板著臉給他下死命令:“……大錘呐,你跟我最久,我知道你渴望坐上今天這個位置,但於公於私我有言在先,這個你要明白。”沈獄頓了頓,“我也不給出什麽點子,相信參謀部的人也不是吃幹飯的,我隻要求一點,你守住陣地活著,你被打死我給你報仇,你若是逃下來,我就槍斃你,然後給你每年燒一炷香,反正,則個你自己看著辦吧?”


    李大錘當時立正迴答:“老板,你認識的李大錘是那樣的孬種麽?”他拍著胸脯,“日本人如果想從我這裏走過去,除非我李大錘死了,但凡有一口氣,就算戰到最後一人,老子也一定站在八一七陣地上,不會後退半步。”


    他的這番表態,沈獄並沒有言語,隻是輕輕的點頭,“嗯”了一聲。


    這個陣地相對其他兩個陣地,其實沒有那麽緊要,但也是主要戰場的一線。原本負責這裏的是東北練軍,黑旗軍是後來才補上來的。


    現在全部防線,都由李大錘協統親自掌握,在這個陣線,大的戰鬥還沒發生,小的試探、摩擦倒是不斷,然而,大家或者都心知肚明,很快,或者就在今晚,一場大的暴風雨即將會來臨。


    衛一彪二團部已經接到上頭徹夜防守的命令,今日,參謀部觀察到日軍陣營中,已經有所異動,雖然戰鬥沒有打響,但還是做好戰鬥準備為上。


    陣地徹夜再度加強,所有官兵進出陣地都用上”閃電”“雷鳴“的暗號,偵察兵用望遠鏡看著不遠處黑沉沉的一片。炮兵也臨時調動轉移陣地,朝著這個方向盡可能的集中。馬克沁重機槍已經架好,然而,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日軍還沒有所動作。


    第三師的前線指揮部裏,李大錘與卡帕中尉……等一眾參謀部軍官們正在研究作戰計劃,接近晚上八時,大倍數望遠鏡全部架設了起來,天空依然是月朗星稀。


    這個山頭標高比八一七高地還要低一些,但卻可以直接俯視整個戰場,山頭側麵,警戒的衛士都神色緊張。握著的槍,僵著臉,死死的看著遠處日軍陣營。


    李大錘度步走出指揮部,舉起望遠鏡看了半響,最後還是無奈的放了下來,他是是土匪出身,小的混戰駕熟就輕,真正上了大的戰場感覺就不是很好了。


    天色黑下來,他已經很認真去學習兵事,但此刻看見的地形都差不多,都是山地丘陵,在他眼中很難分辨出哪裏地形有利於戰鬥,哪裏可以展開多大地兵力伏擊,最激烈的戰事又應該在那裏爆發。


    不過到了現在這個位置,趕鴨子上架也要把場麵給撐起來:“……嗯。不錯。警戒很嚴密。小日本會來多少人?一千?五千?一萬?”


    旁邊臨時借調過來蘇劍秋“噗”的一笑。這個一直跟在沈獄身邊的李大錘是個外行,他不清楚怎麽沈獄讓他當第三陸軍師的師長,就事論事他真不是有意針對李大錘,隻是覺得他一個戰事外行參一腳進來,心中多少不樂意罷了。


    他轉頭看過去的時候兒,李大錘已經板起了臉。而不遠處卡帕不言語的舉起望遠鏡,用生硬的中文說道:“李大人。你看直前方三三一四高地處。那裏應該是日軍的主要衝擊道路和炮兵射擊火線。八一七高地前方戰場並不是特別的大。估計日軍展開兵力應該是兩個步兵聯隊,三四千左右的步兵發起密集波狀衝鋒。再多或者戰場就不能容的下了。”


    蘇劍秋撇了眼卡帕,點頭深表同意:“對,我們一個團配備如此強的火力,隻要沉著應戰,問題應該不大。配合時機恰當地反擊,可以將日軍攻擊主力打垮。”他指著平緩一些的地帶,“就讓日軍在這裏血流成河吧。”


    在李大錘身邊的還有許多洋人顧問軍官,都紛紛地舉起了望遠鏡,看向蘇劍秋所指的方向。他們都已經看過無數次這裏的地形了,紛紛點頭表示讚同。


    而李大錘又是舉著望遠鏡看了半天,特麽的那個三三一四高地到底在哪裏?怎麽就是黑糊糊的一團?而你蘇劍秋指的那個地方又有什麽特別的?


    算了,老子不擅長這些,等打仗的時候衝上去就對了。李大錘悻悻的想,偷眼看了蘇劍秋一眼。這個英挺的青年正舉著望遠鏡,身姿筆直的望向遠方。


    臉上線條如同刀砍斧鑿一般鮮明,身形如同一尊完美的雕塑。晦暗的月色當中,名將之姿,顯露無遺,但李大錘知道,身邊的那個青年同樣也是沈獄看重的人,自己與他一比,差距不是一般的大,迴頭想想,是不是自己當初選擇當這個師長是個錯誤的選擇?


    旁邊蘇劍秋的聲音再度響起:“也難說小日本會不會瘋。他們大概也是想做這一錘子買賣吧。什麽家底大概都會拿出來對付咱們黑旗軍,我判斷這次攻擊其他地方的小日本同樣的力度也不會小,小日本會以過戰場容量的高密度發起衝擊,哪怕拿人命填,也要填開咱們的防線來。”


    卡帕迴頭,看著蘇劍秋,眼中也露出英雄所見略同的目光。“其實我也期望日軍能瘋一次,那下麵的工作就輕鬆很多。”卡帕依舊操著生硬的中文說道。


    一個洋人和華人對視一笑,微風吹過,在這個時候,琴瑟和鳴。


    ……喂,我才是師長好不好,你們這是喧賓奪主。李大錘在心底都已經無聲的呐喊起來。但臉上依然笑意盎然,掃視了這對曖昧不清的跨國男男最終卻沒有說出來:“你們夠了沒?”


    ※※※


    迴到牡丹台陣地


    那個日軍小頭目正是押著戰俘的中川少佐,他眼看麵前這個清兵軍官渾身是血,走路搖晃不穩,想必是受了不小的傷,沒有二話,舉起東洋刀就想想一刀將對方給劈了。


    然而,這一刀劈下,江自康卻是陡然挺刀迎上,在空中劃過一個弧度後,猛地壓了下去,竟將對方的東洋刀壓在了身側,兩人各自用力,身體瞬間撞在一起。


    江自康頭臉之間全都是血,猙獰的目光裏充著血,口中也全是鮮血、碎肉,他盯著那日軍頭目的眼睛,猛然用力,大吼出聲:“……哇。”的一聲。口中血肉噴出,那喊聲竟猶如獅子撲兔的怒吼一般。


    中川少佐被這猙獰兇猛的氣勢震懾,而後,感覺腹中便是一痛。則被那個大吼著的清軍將領,推著他一麵往後退,一麵用力絞碎了肚子裏的腸髒。


    涼風掠過,卻帶不走戰場上的瘋狂,巨大戰場上陷入到了膠著態勢,實際上,卻是以日軍忽然間經受到巨大的傷亡為代價。


    遠處山坡,目睹著這一切,黑川通軌一麵發出命令,一麵舉著望遠鏡看著戰場,旁邊的親兵其實都看到了黑川通軌頭上冒出的冷汗已經打濕了他的頭發,雙手更是顫抖得厲害。


    黑川通軌看見自己師團最精銳的士兵,大量投入進去了,然而,甚至封不住那個小山穀衝出來的清軍士兵的推進,他看見山穀出來的清軍與之前交手的都不同,少了許多狂熱,多了許多的冷酷。


    同樣都是不要命的在廝殺、搏鬥,留下斷後的鹿島君已經有一部分士兵開始動搖、膽寒,鹿島的士兵可是第三師團名古屋的王牌啊,……就這樣,就這樣要崩潰了嗎?


    欲要轉身撤離,他自然是不願意看到這種情況出現,側前方,大部隊正有些慌亂的在撤離,但一切都算有序。


    或許清軍因為大量奔跑,稍微減弱了他們的殺意,也或者是自己方發出的榴彈給對方造成了巨大的威壓。黑川通軌遠遠望著那片壕溝區域,忽然間想到了什麽,朝著旁邊吼道:“給鹿島大佐下令,讓他……”說到這裏,卻又停了下來。


    他猶豫了一下,接著又道:“算了。再等等,再等等吧……”更多的清軍士兵,往那片壕溝區域裏湧去。


    “前進。向前進,衝過去。不能讓小日本輕鬆逃跑……”衝過一道戰壕後,站定的薑漢喘著粗氣,口中大喊道。


    前方日軍主力開始井然有序的撤離,現在,薑漢的腦中就是想著把這支日軍拖在這個地方,或許這次留不下他們,下一次,會有更多的同僚、同胞再度被屠殺、虐殺。


    朝著這個方向發動猛攻,很快就能到達日軍帥旗本陣,無論如何,這或許是他能找到的最好的機會。在這裏士氣爆棚全軍衝鋒的時候,出現些許失誤,甚至忘了自己作為指揮官的覺悟、安全。


    他在心中期待著這是正常的,然後他在一條壕溝的上方停了一下,爆炸聲突然在身邊不遠炸響,劇烈的爆炸陡然間在視野的前方升騰而起,火焰、煙塵、鋼珠四射翻滾。


    然後一大道大的氣浪排山倒海的撲過來,他的身軀定了定沒來得及反應,身邊的親兵則很迅速的從周圍撲過來,緊接著,巨大的衝力將他和親兵都掀飛在半空。


    是日軍的榴彈炮,他們不分敵我,正在對這個區域進行無差別攻擊。黑川通軌遠遠看著那戰壕區陡然發生的爆炸,在這個清晨,濃煙與飛揚的土塵一時間幾乎淹沒了那一片視野,他張開嘴,微微顫動了幾下,終於沒有發出聲音。


    命令是他下的,其實下命令的時候,心也在滴血,因為他轟殺的,也正是自己的手下精銳。外圍,牡丹台的其他守軍終於往這邊碾壓過來,他們麵對的是已經毫無士氣的日軍將士,整片壕溝區域附近,發生的都是一場巨大的屠殺。


    鹿島大佐舉著東洋刀,從煙塵滾滾中,搖晃的站了起來,周圍大多是焦黑的顏色及炸斷的人體,土石被翻起來,鬆鬆軟軟的,讓人有些站不穩。同樣的,還有些人群在這樣的黑色裏爬起來,身上血肉模糊。


    屠殺正從外圍往這邊蔓延。鹿島的耳朵嗡嗡在響,聽不清太多的東西,但已經感到劇烈的血腥氣和死亡的氣息了,周圍的人潮、刀潮、洪潮正向他合圍。


    當終於能看邊緣蔓延而來的人潮時,有人在灰塵煙柱的那邊,似乎朝這邊指了指,不知道為什麽,鹿島似乎聽到了那人咬牙切齒的說話。


    士兵朝這邊蔓延過來,刺刀刺進他旁邊士兵的身體,然後刺進他的身體,他握住一把,然而卻有第二把,刀林刺過來,將他刺得後退。他抬起頭,從黑色的煙塵與白色的霧氣中看見了些許的天空,世界很美好,然而我卻再也看不到了,這是他最後裏的一點模糊意識。


    不遠處,發狂的江自康大聲的跟屬下說道:“……不接受投降,但凡是日本人,全部給殺了,一個都不能留。”


    兵鋒所指,兵流蔓延而過,牡丹台陣地前線戰場、小山穀前沿區域,都變成血色的海洋,士兵們發泄憤怒、飽餐鮮血,這或者是很多人都始料不及的了,但這個就是真實的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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