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緒十三年,十二月初一,離華夏春節還有一個月。南方的冬天雨水較多,這幾天似乎好轉了一些。城外災民在張之洞的妥善安排下最終沒有鬧出太出格的亂子。


    這些天,沈獄已從寶芝林搬過來大宅院這邊住下,此時,他坐在沈府簽押房,正和黑旗軍排級以上骨幹在商議此次的剿匪行動。


    他手上拿著一本小折子,有節奏的輕敲著書案。“廣西的土匪多如牛毛,據朝廷不完全統計,道光年間單就落草的土匪就達10萬之眾。憑咱們黑旗軍這一千來人、2000條槍,根本給人家塞牙縫都不夠。”


    隨後停頓了片刻,他笑著說:“不過……,大家不用慌,張督撫並沒有讓咱們去剿完廣西的土匪,剿的隻是大容山一帶的土匪而已。”


    沈獄是後來才知道,原來張之洞一個遠房族人的一批財物在路經玉林時,被大容山一帶的土匪給劫去,這幫土匪敢打他族人主意,張之洞怎會不動怒?


    “大人,咱們幹吧,都好久沒動身子骨了……”好戰份子三排長梁偉誠磨拳搽掌說道。


    沈獄瞪了眼梁偉誠,說道:“幹什麽幹,知道土匪多少人麽?知道土匪有多少杆槍麽?知道山路的情況麽?……常言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呐。”


    被沈獄連續的發問,三排長不敢再吱聲了。


    大容山沈獄了解不多,從折子上看,算是一座曆史名山,南漢高祖劉龑於公元917年在今廣州稱帝,同中原一樣封禪,把大容山封為“南方西嶽”。


    對於廣西的土匪,廣西長大的李大錘比較有發言權,早年間便當過匪,隻不過,不同的是他當的是海匪。根據李大錘的了解,大容山脈地處鬱江平原與玉林盆地之間,分布在北、容,桂和玉林四個縣市。呈東北至西南走向,長約四十多公裏,寬約三十公裏,山體龐大,山勢雄偉,山峰連綿,海拔一般為一千米上下,主峰梅花頂,海拔應該更高一些。


    要剿的這撥土匪在大容山脈的望軍山裏。望軍山,位於北流地帶,海撥一千多米,山頂由五個小山嶺構成,各山嶺之間鞍部都形成三四十米的小平地,東麵和南麵均是荒草土山,有石頭露在山間叢生雜木,北麵和西麵是亂石並間的一些小絕崖,上山隻有東南麵的一條山間小路。


    望軍山的匪首叫張天來,匪號大天二,以望軍山作匪窩,在大容山一帶甚至廣西一帶匪名在外。他與蓮塘肚(蓮花頂)的匪首爛豆豉(王雄)遙相唿應,當地有一句俗語;“東邊大天二,西邊爛豆豉。”


    再詳細的情況李大錘便不知道了,沒有具體情況不好布置戰術,多少人都不清楚,這匪還怎麽個剿?


    接到張之洞任務當天晚上,就讓李大錘率領十幾個屬下先一步去當地了解詳情。


    兩天過去了,李大錘那邊沒有任何消息傳迴來。如今是等不及了,張之洞派人來催促了好幾次。看來,今天就得出發,按沈獄的估算,這山上的土匪大抵也就是當地村民,最多也是洪楊之亂留下來的亂民,人數應該不會太多。


    這次剿匪,不打算動用全部黑旗軍將士,抽三分之一軍兵留在機器局駐紮,以防有什麽不測。留守的是一營營長薑漢,他的穩重、牢靠讓沈獄放心。


    宣布完幾項注意的事項,便把軍官解散了,沒有作戰前動員演講,命令下達後,半個小時集合完畢,向廣西玉林進發。


    廣州離玉林大概在600公裏之間,對於練習了兩次負重急行軍500公裏的黑旗軍算不得什麽,隻不過,路途上山嶺多了一些。


    身體沒有完全康複,沈獄不可能長時間走路,馬車不用想了。羅虎給沈獄弄了一匹廣西瘦馬,馬匹不高也不大,勝在耐力好。


    大約走了300公裏,在中午時分,便進入了廣西地界。前麵偵察兵迴來報告,李大錘派人送迴了信件,沈獄命令全體官兵停下休息。


    打開信件,字體寫得潦草,字跡沈獄熟悉,是跟隨在李大錘身邊的蘇劍秋寫的,一目十行的看了下去,沈獄的臉色越發的嚴峻了。


    信中所說,望軍山賊匪有兩千多人,有少部分洋槍、土炮、弓箭,大部分用的還是冷兵器。而另外一撥蓮花頂的賊匪也有一千之眾。兩夥土匪互相遙望,山嶺比較崎嶇,如果硬攻,能拿下,但傷亡會比較大。


    信中還透露,這些土匪最喜歡到處搶劫、捉人。把人捉去後,按家中能出多少錢、糧,定出身價,限期贖取,過期殺之。


    大容山地區的村民土紳,幾乎沒有一個村莊不遭過劫害,據當地農民口述,去年容縣一個村八十七戶人家全部給屠殺幹淨,房屋全數燒毀,村口的溪水都染成了赤色。


    這些土匪,嗜殺成性,隻要稍有反抗,便會搶光、殺光、燒光。早年村民上望軍頂摘粽葉仍見懸岩下方許多白骨,白骨下麵長出竹子,有些頭骨還被長出的竹子串了起來,由此可見大天二一夥土匪的殘忍。


    近年匪勢更為猖獗。玉林通往廣東一帶,交通斷阻,商旅不行,百業凋零。無論通衢大道還是偏僻鄉村,每日上午十時以前及下午四時以後,遠路行人絕跡,中午必須有民團或鏢師護送才敢出行。


    玉林城入黑時東南北三城門緊閉,西門半掩僅允一人通過。遠近鄉村天未黑即關閘閉門,家家戶戶,無論貧富皆提心吊膽,夫妻相望,母子相抱,大氣也不敢出,人人靜候大禍降臨……,翌日,鄉村城鎮中便盛傳昨夜哪村哪家被搶,哪戶人家被屠殺幹淨,恐怖氣氛彌漫城鄉四野……


    看著手中信件,沈獄腦海浮現出一幕幕景象。這是末世,末世多亂象。這夥土匪行這天怒人怨、惡貫滿盈之事,不知沾了多少平民百姓的血液,簡直是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沈獄示意偵察兵速速和李大錘聯係,盡快把有用的信息再反饋迴來。


    “讓排級以上官兵過來集合開會。”臉色鐵青的沈獄,跟身邊暫時充當勤務兵的張偉京說道。


    ※※※※※※


    望軍山,山嶺奇駿,灌木叢生,四周霧氣籠罩,整個望軍山都陷在迷霧當中。山頂下凹一處平地上,兩麵山嶺環抱,一條清澈小溪從山洞中緩緩流過,中間大洞穴前邊搭建著十幾棟簡陋的木屋,霧氣被兩麵天然的山嶺給擋在外間,從風水角度來說,這裏算一個比較舒適的世外桃源了。


    山洞大廳有被人為開拓過的痕跡。大廳內燈火通明,一個禿頭獨眼大漢坐在大案後麵,大案上擺著一大壇竹葉青燒刀子,旁邊放著一盤沒熟透的牛骨牛肉,牛肉上麵插著一柄鋒利的匕首。


    獨眼龍座下是一張斑斕的虎皮,他摸著自己的光頭,臉上表情木訥,眼睛半眯瞪著,但眼角餘光卻讓人見了不寒而栗。


    一個小頭目正在向他報告著山下的情況。


    “大當家,這票肥羊能宰?”


    獨眼龍正是望軍山的匪首大天二。他眯瞪著眼睛,緩緩的點了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這票肥羊來路不明,讓山下的弟兄候著,……再緩緩,看看爛豆豉那邊怎麽洋再說。”


    “好嘞,大當家的,那我先告訴三當家的去了。”小頭目說完,轉身便要離去。


    “……等等。”大天二伸手喝住小頭目,“既然這票那麽肥,俺親自走一趟看看。”


    ……


    望軍山下不遠的官道,一隊商販車隊正緩慢前行著。三輛老式馬車用老舊的篷布蓋的嚴嚴實實,馬車後麵跟著十幾輛木三輪手推車,同樣也被篷布遮蓋住。馬車和手推三輪把地上的泥路壓出一條條深深的印痕。幾個拿著長刀和鐵槍的大漢騎在瘦馬上來迴的巡護,時不時的吆喝兩聲,讓趕車的速度加快一些。可能是貨物太重的緣故,速度始終提不上來。


    一兩百個穿著襤褸的男人,趴在一處亂草叢生非常隱蔽的山頭上,望著路過的車隊。


    “大當家的……”


    “大當家來了……”


    “大哥……”


    “……”


    這時,山頭上此起彼伏的傳來打招唿的聲音,獨眼龍大天二來了,他用手擺了幾下,算是打過招唿,然後趴在一個頭目的身旁,仔細的望著過路的車隊。


    身邊的頭目低聲說道:“大哥,幹吧,這票肥羊可是百年難得一遇喲,要是被爛豆豉那個婊、子養的先幹了,咱們……”


    大天二轉過頭來,做了個噓聲的動作,狠狠的用獨眼瞪了一下說話的人,用低沉的聲音說:“老三,你急娘球恁,俺啥時候出過錯了,你瞧瞧。”大天二用手指著下麵的車隊,“瞧見了沒有,這隊車有古怪,看趕馬車的人,這姿勢分明是一個外行,還有推車的那些人,一個個都腳步穩紮,擺明了是練家子的。……老三,這票不幹了。”


    “大哥,咱們望軍山啥時候怕過昂,幹吧……”頭目老三眼中焦急之色顯露無疑。


    “俺的話都不好使了?這票權當讓給爛豆豉那娘球了,走,迴山去……”大天二說完,站起來,拍拍身上泥土,正準備迴去。


    “殺啊……”


    “殺,殺,殺……”


    這時,震天的喊殺聲在官道兩旁響起,另外山頭,幾百個土匪從一處及其隱蔽的山頭衝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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