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獄當然知道是胡扯,上述一番話說的虛中有實、真真假假,縱使你張之洞怎樣個天縱橫才,始終是一個清代的人,能識破那就怪了去了。


    沈獄心裏更深一層東西是不敢說出來的,說出來麻煩可大可小。滿清滅亡,不在於人口、財力、製度、兵器的落後;而在於統治階層(慈禧、光緒)對華夏認同感上認知有誤。光緒自不必說,最主要是慈禧,清楚記得,甲午戰爭期間,她老佛爺剛好六十大壽,她可不在乎你打不打的贏仗,在她老佛爺心目中,大壽就必須是辦得體體麵麵,那年光是花在辦大壽的銀兩就一千多萬,這可是能買好幾艘打硬仗的鐵甲艦了啊。


    慈禧的眼中這個國家本就是他們愛新覺羅家的,想怎麽著就得怎麽著。隻要他們愛新覺羅氏不倒,打敗仗又能如何,賠款割地早幾十年不是一直都這樣幹的麽;可她不知道再忠誠的人也有心寒的一天,何況你愛新覺羅氏還不是華夏的正統呢。所以導致人民離心離德,誠所謂有天時地利而無人和。解決好廣大苦哈哈的認同感問題,才是保證國家長治久安的根本,在這一點上後世的毛爺爺做得最好,不說做到打土豪分土地了,想要得天下無論用任何方法就得先得人心,軍隊的向心力問題,當年的紅軍是一個異類,那支王師是不可複製的存在,這個按下姑且不表。


    “好了,今個兒就說到這裏吧。”張之洞臉色有些不悅,端起茶明顯是送客的意思了。


    “張大人。”沈獄當然不可能這樣就走,來了這麽久淨扯淡,實質的事情一點都沒解決。他拱手說道:“寶芝林的事兒?”


    “哦……,你不說我倒忘了這茬了。”張之洞手中還捏著書信,說忘記了,誰信呢。


    “納蘭將軍那邊老夫可以打招唿,不過……”說到這裏,張之洞停頓住,顯然是在賣關子。


    沈獄也不是二愣子,如捧眼一般,識時的湊上一句。“不過什麽。”


    “老夫有個不情之請,你答應了,這事兒就幫你給辦了。”


    威脅這是赤ll的威脅,沈獄腦子快速盤算利弊,一旁的黃飛鴻倒急了:“張大人,這事兒我辦可行?”


    “你辦不了。”張之洞沒正眼瞧黃飛鴻,在他心裏黃飛鴻始終是一介武夫。


    “好,我應承。”沈獄說,他盤算過,如果張之洞要為難他,不用和他兜圈子,既然和他商量,肯定有求於他,生命肯定是沒問題。


    “爽快,你就不問問什麽事兒就答應了?不怕我轉手把你賣了去。”看得出來今個張之洞是有些開心的,剛才沈獄說的東西一套一套,把他震的一愣一愣,現在迴到他熟悉的處事流程,沈獄還不是被拿捏的穩穩的。


    “砧板上的肉,何敢討價還價。”沈獄迴答。


    “成,先把你的事情辦了。”張之洞二話不說,喊在書房門口候著的老方,“你帶著黃壯士去一趟綠營,至於納蘭雲初哪兒,知道該怎麽辦了吧!”


    “喳……”老方應承一聲,然後招唿黃飛鴻走人,沈獄也想跟著離開。


    “你等等,老夫還沒說條件呢。”明顯,張之洞是支開黃飛鴻,要單獨和沈獄說話。


    “請大人吩咐。”


    張之洞也不客套,直奔主題:“打明天起,你就當老夫幕僚,事先說明你當的這個幕僚是沒有任何職稱,也沒有任何權利,對外麵更不許聲張,能做到麽?”


    “能!”沈獄敢說不能麽,寶芝林的人都拿捏在他手中呢,要辦寶芝林也就他一句話的事情。


    “還有個事兒,無事的時候你可去同文館教習洋文!”


    “同文館?”沈獄愣了一下,幕僚的事情是想不明白,可去同文館,這哪裏是什麽條件,分明是給自己解決工作問題,憑如今這副受傷身體,力氣活是幹不了,教書問題是不大,在沒有資金前,天天吃寶芝林的也怪不好意思。現在是瞌睡了便有人送枕頭,當然求之不得了。沈獄下意識的問:“就這些?”


    “嗯?”張之洞也是一愣,隨後想到什麽,笑著說道:“不是這些難不成老夫還能把你拉出去斬了不成。”


    既然知道張之洞不會為難自己,沈獄膽子放大了些,笑嘻嘻的說道:“張大人,小的問個問題。”


    張之洞一罷手,“說。”


    “這當您幕僚和同文館教習有工資,哦不,有俸祿麽?”


    “哈哈哈……”張之洞大笑起來,指著沈獄說道:“你這貨,真真是無利不起早,怎麽瞧怎麽和我一個老夥計相似,都是一個滿身銅臭樣。同文館月俸十兩,至於幕僚的月俸暫時沒有,啥時候有看老夫心情吧。”


    “這……”


    “怎麽,幫你解決寶芝林的事兒,不需要點代價?”


    “大人果然是英明神武、奉公守法,處事公正嚴明,彷如再世之海瑞,草民萬分敬仰,佩服得五體投地。”沈獄嚴肅認真的說。


    張之洞瞪了眼沈獄:“別耍嘴皮子,明天老方去寶芝林找你,會帶你去辦個告身,你是哪裏人,雙親可在。”


    “草民祖籍浙江,自打懂事之後一直漂泊在西洋各國,雙親因一場海嘯雙雙故去……”


    “不盡不實,好了,老夫累了,滾蛋吧……”張之洞打斷沈獄的話,說道。


    “大人萬壽無疆,壽比南山。”拍了句馬屁,沈獄哧溜的跑了。


    等沈獄走後,坐在屏風後的胡雪岩忍不住哈哈大笑。


    張之洞望著走出來的胡雪岩說道:“這小子說一半藏一半,為人太過圓滑了點。”


    “確實,今日說的這一套和那天說的一套又有些不同,今日似乎都是撿些好聽的在說了。”走出來的胡雪岩摸著胡子說道。


    張之洞也是笑著說道:“是啊,人確實是個人才,隻可惜沾染了太多江湖習氣,不磨礪一番不堪大用。”


    “所以你就安排他去教書?”胡雪岩搖了搖頭,“大材小用了。”


    “不說他了,說說你吧,幫了我這個幫,想從我這兒撈點什麽!”張之洞說。


    胡雪岩一副委屈的模樣說道:“我是那樣的人麽?”隨後話峰一轉,“嗬嗬,還真有個事情求著你了,過兩天有批貨……”


    ※※※※※※※※※


    從總督府出來已經四更天了,雨停了,月亮偷偷跑出來了。有總督府的明證,一德路巡更的兵勇倒不至於為難沈獄,迴到寶芝林,黃飛鴻似乎也是才把人領迴來,城門已關的緣故,沙河幫的人也一並領了迴來。


    正堂裏站的人不多,也就幾十號,今日被抓的也就這幾十號人。其他人早在幹架的時候打散了,留下來都是一些比較實誠的人。


    “黃師傅高義,李大錘以後跟你幹。”沈獄迴來正好看到李大錘表忠心這一幕。


    “李義士也是貧苦人出身,正所謂不打不相識,不過你跟著我沒有用,飛鴻就是一個行腳醫生。”黃飛鴻自持武術大家當然不可能和李大錘這些江湖草莽走得太近,他拱了拱手,“李義士請自便。”


    說完這番話,黃飛鴻瞪了幾眼自己的徒弟,指著幾人說道:“跟我進內堂,有話跟你們說。”


    牙擦蘇最是無辜,這場械鬥跟他半毛線關係沒有,不但被抓進衙門,這下又要陪著兩位師兄挨訓。豬肉榮路過李大錘身邊時還不忘記狠狠的瞪上一眼,李大錘毫不示弱迴瞪。


    黃飛鴻看到剛迴來的沈獄,意味深長的撇了一眼,嘴巴動了下,沒有開口,轉身直接進了內堂。


    沈獄瞧著一幫五大三粗的漢子堆滿在正堂,十四姨兩姐妹不知去向,李大錘還幹楞在那兒,腦中飛快盤算,這夥人送上門來,自己可得好生利用呢。


    走到李大錘跟前,說道:“李大錘,你我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了,跟你說個事兒。”說完,轉身離開,李大錘不知道沈獄是誰,但清楚是寶芝林的人,望了眼沈獄背影,快步跟了出去。


    待兩人來到前廳沒人的地方,沈獄幹咳一聲說道:“我有個辦法讓你跟著黃師傅。”


    “嗯?”李大錘可不是真棒槌,“想我幫你做點什麽?”


    “好,快人快語,我喜歡這樣。”停頓片刻,沈獄從包裹裏掏出一百銀兩扔了過去,說道:“這個你先拿著花,在廣州城租個像樣點的房子,過些時候有趟生意要麻煩到李兄弟。”


    “好。”李大錘是個豪爽的人,接過銀子不問為什麽,既然今日承了寶芝林的情總得要還,殺人放火他幹得也不是一次兩次。


    一百兩銀子不是小的數目,普通人家十兩銀子夠花上一年多,不過李大錘不是個見錢眼開的主,他的世界裏義氣才是最重要。


    說真的,沈獄根本就沒有什麽生意上的安排,隻是覺得這麽能打能拚的人黃飛鴻不收,自己手底下也沒有人能用,以後去美利堅用的人可多了去,暫時用黃飛鴻的借口給誘拐下來吧,以後的事情見步行步吧。


    (多年以後李大錘每每迴想起今日的事情,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當初可不就是被一百兩銀子拐上了沈獄的賊船麽,不過這艘賊船上得舒坦,他不後悔,跟對人,跟值了,隻是這一百兩也太少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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