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闌珊的寢殿內,宮女們正圍著一個麵映光輝一身華衣的豔麗女子團團轉。仔細一看竟不是在卸妝,反而是在上妝抹彩。


    “娘娘,皇上的尊駕已經離召熙殿不遠了。”一個小太監跑進來說道。


    “嗯,本宮知道了,你們且下去吧。”熙嬪在鏡中看了看自己的樣子,覺得也差不多了,才一揮手,打發了周身忙碌的宮女。


    眾宮女一見熙嬪的手勢,立刻就自覺散開。


    扶著嬤嬤的手站起來,踏著細碎的蓮步緩緩走向殿外。剛走到殿門口,就聽見太監的報話,然後皇帝的尊駕也應聲出現在了宮門口。


    “臣妾恭迎皇上!皇上聖安!”


    熙嬪等皇帝的尊駕到了跟前,才盈盈一拜,真準備下跪,就被走下來的皇帝攔住了。


    “愛妃懷有皇嗣,這些虛禮就別顧及了。明日朕就讓肖公公去和皇後說一聲,把你每日請早的事也免了,養好皇嗣給朕再生個皇子出來才是要緊。”


    “臣妾謝皇上恩典!妾身一定會小心護好皇嗣,再不會讓今日白貴人這般差點害了妾身的孩子。妾身現在時刻隻想著給皇上生個皇子公主,讓皇上陪著逗樂。”熙嬪一臉嬌羞地低下頭笑說著,眼底卻沉冷了一分。


    “哈哈!好好!隻要是愛妃生的,皇子或公主朕一樣喜歡!那個白筱悠已經被打進來冷宮,愛妃以後就別想這些糟心的事了,免得影響了朕的皇兒。”雲輕傲大笑著將熙嬪攬入懷裏,然後就朝寢殿裏麵走去。


    皇宮的另一邊,露水殿裏也是燈火通明。


    “娘娘,別等了,先歇下吧。皇上已經在昭熙殿那邊了……”老嬤嬤站在身後,看著跟前一直盯著門口發愣的主子,忍不住出聲勸道。


    柳媚兒聞言身子輕顫了一下,許久才鬱鬱的垂下頭,看著手間靜躺的被她捏的發熱的玉玨,眼睛一陣發酸,眼淚就承載不動從眼眶中落下來,滴在玉玨上彈出一點水花,恰如她此時的心,破碎一地。


    ————


    扶桑花海,漫天飄香。


    “媚兒,隨我入宮可好?我永遠都隻喜愛你一個!”少年太子執起粉衣少女的柔荑,輕言微語,談笑恢弘。


    少女眼瞼一落,就有一行清淚落下:“傲哥哥,你不是要娶太子妃了麽?媚兒怎麽還能入宮?”


    “她不過是我需要娶的女人,為了我未來的江山穩固,但是媚兒,我絕不會因此放你離開,你是我的,若是放你在宮外,最後嫁了他人妻,我會抱憾終身!”


    “這是我請宮中的雕玉的時候,特意為你刻的鴛鴦暖玉,它就像我對你的心,媚兒!”少年從懷裏掏出一塊溫熱的暖玉放進少女手心。


    “……”少女捏著玉玨默立,久久沒有言語,直到被攬進懷裏,才閉了眼心中長歎。也罷,終是不能放下,那就站在他身邊吧。


    三天後,宮中一道聖旨下來——上卿之女溫婉動人,賢惠有加,封太子側妃。


    少女一身玫紅嫁衣宮裝,隻帶了從小照顧她的嬤嬤和陪嫁丫鬟,就被抬進了東宮。雖然沒有她心中幻想已久的大婚,她依然不悔。


    那夜,他說他會永遠寵著她,保護她,不會讓她受一點傷害,也不會讓她參與到宮妃的鬥爭中去。她感動,將身心都交付於他,也堅信他會說道做到,因為他從未騙過她。


    那些時日,她真的過得很快樂,那時東宮還隻有她一個……


    後來,太子妃也正式嫁進了東宮,於是他的時間被分了一大半給那個正妃。她沒什麽怨言,本來就有的預料,隻是傷感還是止不住,緩緩流淌在心間。


    再後來,又有了幾位側妃進了東宮。他來看她的時間越來越少,幾乎每個月來的次數,一個手就能數清。有時候來了,也隻是安靜的睡著,仿佛很累的樣子,她就更不忍心打擾了他,隻能默默給他蓋了毯子,一邊給他扇著風。


    就算是這樣,她還是沒有怨言,因為不管什麽時候,隻要她不開心了,他都會過來陪著她,從未間斷過。況且從她選擇進宮開始,她就已經沒有選擇,她的丈夫注定不是她一個人的。


    後來,他登基了。太子妃名正言順成了皇後,其他的幾位側妃也被封了位,或嬪或妃或貴妃,唯獨她這個最先嫁入東宮的側妃成了舞昭儀……


    他說,不想她受宮中妃子爭鬥的傷害,所以隻讓她做昭儀,因為她愛跳舞,就在她的宮中請人修了一座舞樓,讓她一心編排宮中宴會的舞蹈,連請安都讓她免了。


    她本來對妃位也看淡,至始至終都沒有反對,能一心一意的跳舞,她就很滿足了。


    不過幾個月,後宮的妃子越來越多,不再隻是東宮中的幾個。他來的次數也越來越少,但唯一不變的是,在她鬱鬱不樂的時候他都會過來。


    ————


    可是今日,他那般看她的神情語氣,真的還是當初執手對她許下諾言的他嗎?


    “娘娘,別等了,睡吧……”


    “嬤嬤,我這就睡了,您別擔心。”柳媚兒抹幹了眼淚,勉強擠出一個笑來。


    “娘娘,笑不出來就不笑了,您這樣,嬤嬤看著心疼!想哭就哭吧,這裏隻有嬤嬤在,沒人會看娘娘笑話。”


    柳媚兒頓了一下,瞬間禁不住淚如雨下。


    “嬤嬤,我已經不知道我當初做的選擇對不對,是不是不進宮就不會這般無奈……”撲進嬤嬤懷裏,柳媚兒哭得如同孩子。


    “娘娘,進宮來您的苦,嬤嬤都知道,但是不進宮,按著老爺的安排嫁了別人,您又會過得舒心嗎?”嬤嬤如兒時一般,摸著熙嬪的頭發,“娘娘,您好好哭一場吧,把心裏頭的苦水都哭出來就好了。”


    “哇……”柳媚兒當真大哭了出來。哭了不知多久,隻感覺哭得已經沒了力氣,才漸漸停了下來。


    嬤嬤沒再說話,默默地給她卸了頭飾,更了衣,簡單的洗漱後,就扶她去床上歇著。拉下床帳,剛要走,就聽見熙嬪喚住了自己。


    “嬤嬤,我放心不下筱悠,你明日去找冷宮的管事打點一下,給她捎幾套衣服進去,再讓那裏的宮女太監照顧著些。”


    “誒,嬤嬤記住了,娘娘安心睡吧。那孩子也是可憐的……”嬤嬤應了聲,便呢喃低語著出去了。


    獨留下柳媚兒,愣愣的看著帳頂,等到眼睛反酸了才堪堪閉起來。昏沉沉的睡去,夢中又是一片美的惑人的扶桑花海,兩個少年少女執手而立。


    “媚兒,隨我入宮可好?我永遠都隻喜愛你一個……”


    不覺中,淚水又濕了一片枕巾。


    夜深人靜,一個小宮女從露水殿匆匆忙忙離去,手間還拿著什麽東西。那方向竟是皇帝今夜下榻的昭熙殿。


    “肖公公,這是今日奴婢看見熙嬪娘娘,手中丟下的東西。”


    肖公公拿起那東西聞了聞,眉頭立刻皺起,立馬將東西收到了袖中:“舞媚嬪娘娘的情緒如何?可有安睡?”


    “奴婢在宮外頭隱隱聽到了哭聲,娘娘大約是哭了。”


    “雜家知道了,你先迴去吧。記著小心些,別引人注意,好好伺候舞媚嬪娘娘!有異樣立即來稟報雜家。”


    “是。”小宮女即刻就聽話的退下了,抄了小道,偷偷又潛迴了露水殿。


    寅時未到,昭熙殿寢殿內的雕花紅木床上,雲輕傲睜開了眼睛。看了一眼,身旁側臥的熙嬪,掀開錦被悄然起身。下床來,輕套上衣服就出了殿門。


    門口守夜的宮女,見皇帝突然出來,都驚得跪了下來,剛要出聲問安,就被皇帝打的手勢止住了聲音。


    “別擾了熙嬪,朕醒了睡不著就先起來了,熙嬪懷有身子,朕不舍得擾了她,你們也別去驚擾,那你們主子睡著吧。朕先迴去了。”


    說完,雲輕傲就抬腳走了,正要穿過大殿出去,就碰上了剛從宮門外迴來的肖公公。給肖公公打了個眼色,兩人就匆忙走了出去。


    迴到皇帝的寢宮,洗浴過後,雲輕傲換了一身朝服,才帶著肖公公又出了宮門。


    “那邊如何?”


    肖公公一頓就立刻知道了皇帝問的是什麽,急忙說道:“聽宮女的迴報,娘娘那邊有些傷心,都哭了。而且那宮女無意間還發現了這個?”


    把宮女交給他的東西交給皇帝,見皇帝看過後麵露疑惑,才又接著說道:“這個就是落胎散的散藥,據說是從熙嬪娘娘手裏扔在露水殿的……”


    “拿朕的皇嗣算計別的妃子,熙嬪當真是膽子越發大了,之前弄死了些個小妃子就算了,現在居然連自己的孩子都不放過!哼!既然她不想要,那就別讓她生了,省的生下來也被這麽惡毒的娘給教壞了。”雲輕傲一聽,眉心緊蹙,那藥竟然給生生捏成了灰燼,從指縫間散落在地上,“肖公公,你明日去給熙嬪送幾盒安神養顏的凝香露來!”


    “奴才領命。”肖公公猶豫了一下,方才應了一聲。這凝香露雖說能安神醒腦,養顏潤膚,但是裏麵可是放了不少麝香、鹿茸等對孕婦有毒的藥,看來皇上是真看不上熙嬪肚子裏的皇嗣了。


    到了露水殿,沒驚動任何宮女太監,留下肖公公在外麵看著,雲輕傲就獨自走進了寢殿。


    放輕腳步,走到窗前。隔著帷帳,望著床上綽約的窈窕身影久久凝視,許久才撩開帳子坐在了床沿。


    床上的人還在睡著,側身朝外,一頭青絲披散開來,貼在臉頰身側。秀靜的臉上眼睛緊閉,眉頭輕皺,枕上是未幹的一片濡濕印記。


    大掌輕撫上那張讓他魂牽夢縈的臉龐,抹去眼角殘留的淚痕,輕歎了口氣,才低聲自語了一句:“媚兒,朕要拿你怎麽辦?”


    看了許久,見時辰差不多了,雲輕傲才收了手,剛要轉身離去,就察覺到袖子被人抓住了。一迴頭,就看見方才睡著的佳人正拿著一雙大眼看著他。終是舍不得的,隻好又坐迴去,伸手將人抱在懷裏。


    柳媚兒其實一直都處在淺眠之中,從麵上傳來熟悉的溫度時,她就醒了,隻是怕是夢不敢睜眼。待他抽身離開,快走了,才忍不住拉住了他。


    “怎麽醒來了,是朕吵醒你了麽?”


    “傲哥哥,我以為你以後都不來看我了。”柳媚兒抓著雲輕傲的衣襟,眼淚又快要下來。


    聽到柳媚兒的這聲“傲哥哥”,雲輕傲微證了一下,方才將柳媚兒抱得趕緊。自從登基以後,他已經多年未聽到她這麽喚他了。


    “怎麽會不來看你,你可是我的珍寶。”


    兩人都沉默了很久,隻靜靜的擁在一起。


    “傲哥哥,白妹妹能讓她出冷宮麽?她真的不會下藥毒害熙嬪的。”過了許久柳媚兒才又幽幽的說道。


    “媚兒,我不想你被卷入到這些鬥爭中去,所以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隻要你好好的,其他人朕都不必考慮。”


    “可是,白妹妹真的是無辜的,她……”柳媚兒還想求情,但還未說完就被雲輕傲打斷了。


    “知人知麵不知心,就算她是無辜的,但是她的父親朕已經被判了流放邊疆,她就算出來也隻能永遠做個宮女,或比宮女還不如。若她真是被誣陷,出來後或許會死的更慘,你確定要讓她出冷宮?”


    “就不能有個兩全的辦法嗎?在冷宮裏待下去,她也會跟著瘋了的……”


    看著柳媚兒哭泣不止的樣子,雲輕傲最後隻好歎著氣道:“唉,那朕想個法子送她出宮吧,再給她一筆錢,讓她過好下半輩子。”


    柳媚兒聞言,這才止了哭聲,神情也輕鬆了幾分,心裏總算放下了。


    這時,門外傳來了肖公公催促皇帝上朝的聲音。


    雲輕傲這才在柳媚兒額頭輕吻了一下,與肖公公一起又悄無聲息的出了露水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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