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定塞上的烈風將營旗吹得嘩嘩作響,幾欲折斷。卞來持著腰間的障刀跟在挽風將軍李永國的身旁,他與他一同頂風走在要塞的城牆上。在他們的身下不遠處,挽風營的兵士正在風中喊著洪亮的口號進行著操練。


    “李將軍,姬大將軍安排新的作戰計劃了?”卞來頂風轉頭向李永國問道。


    李永國將拿著令旗的手被在了身後,他抬頭任憑大風吹著,儼然一副巍然不動的樣子。“安排了。”他過了一陣才開口向卞來說道。


    “那敢問將軍,今年我們是要出擊哪裏?”卞來問道,“胡達雷部?”


    “今年,哪裏都不出擊。”李永國說道,“堅守長城一線。”


    “守?為什麽?”卞來疑惑的問道,“從去年姬將軍帶我們出擊以來,取得的戰果顯著,將士們士氣高漲,胡達人也明顯不敢再隨意進犯我地。這大好的勢頭下,為什麽突然又轉攻為守了?”


    “卞來,你難道沒有聽說我伊洛東部幾地,遭受嚴重水災的事情嗎?”李永國問道。


    “水災屬下倒也聽說了。”卞來問道,“可不知這,與進攻胡達人何幹啊?”


    “賑災是需要大量費用和糧食的難道你不知道嗎?”李永國說道,“而且就我伊洛目前來講,國庫消耗還不止於此,據報,現在我伊洛水軍也在全力清剿東南來犯的櫻州之敵。雖然不久前他們一舉擊潰了北上的櫻州船隊,但是玉衡州一帶尚有不少櫻州人苟留擾民,想要完全剿除他們,同樣也是需要消耗大量國庫儲備的。在這種形勢下,經皇庭斟酌考量,我們也就暫時不能再北出大漠了”


    “是將軍,屬下明白了。”卞來轉而感歎,“哎,隻可惜如此形勢下,若能再次出擊胡達人,一舉將他們從大草原上消滅就好了。”


    “姬遠將軍又何嚐不想啊。”李永國說道,“可那也非易事。”


    “李將軍,話說咱水軍的兄弟們也夠厲害的,他們一戰就擊潰了櫻州主力?”


    李永國點了點頭,“是,晴甫發來的軍報上是這麽說的。”


    “晴甫?”卞來問道,“咱水軍是在晴甫打的勝仗?”


    “是的。”


    “太好了,將軍你可知道,我就是晴甫人。”卞來自豪的說道,“咱水軍在晴甫打贏了仗,我也都感覺臉上有光呢。”


    “原來你是晴甫人...”李永國遲疑了一下說道,“你可知現在晴甫全境都已經..”


    “怎麽了?將軍?”卞來問道,“將軍是不是想說晴甫全境的水都已經退了?”


    “淹了。”


    “什麽?!”卞來驚恐的問道。


    “是全淹了。”


    “怎麽可能,將軍,什麽樣而的大水也不可能把整個晴甫都給淹了吧?這個消息會不會不太準確。”卞來說道。


    “昨日洛川給姬遠將軍的信報上清楚寫著的。我也看到了。”李永國說道。


    “老天爺啊,這是怎麽迴事?”


    “信報上報告了這段時期以來海水的上漲情況。搖光州九郡中的晴甫,幻陽二郡幾乎全境被淹。玉衡州的州府落珠城,十一郡中的泉溪,啟羽,翠煙三郡部分低地被淹。就連我開陽州東部也有遊牧部族報告說海水泛濫成患,侵地廣袤。”


    “怎麽會這樣。”卞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黯然的說道,“這是為什麽...”


    “沒人知道為什麽。”李永國說道。


    “將軍...”卞來一時鬱鬱無言。


    “卞來,你調整好情緒聽我說。我今天把你單獨叫來並非為了告訴你這些受災的事情,而是有一道軍令給你。”


    卞來立刻整頓了一下身上的鎧甲,而後單膝跪地,雙手抱拳向李永國說道,“屬下聽令。”


    “轉驃騎大將軍姬遠令,著挽風營,匡滅營,飛穹營各出精銳十人,同延笛部向導十人,共計四十名戰士,三日內啟程北進幽冥地,刺探胡達動向。”


    “接令。”


    卞來站起身後即刻向李永國問道,“將軍,您要遣我,進,進幽冥地?”


    “要我再對你重複一遍軍令?”


    “屬下不敢!”


    “卞來啊..。”李永國語氣放緩,說道,“其實這個任務,莫要說你不理解,說實話,就連本將我也不是太明白。一來,這刺探軍情的任務頭一迴聽說要由各營抽調精銳,並組成四十人的規模,二來,這幽冥地遠處大漠之北,去那裏刺探軍情實在有些匪夷所思。於這些困惑,我也問過了姬遠將軍,但大將軍說他自有安排。”


    “李將軍,聽說可那幽冥地寒冷異常,聽說就是連胡達人也不去啊。我們去那裏能幹嘛。”卞來困惑的說道。


    “聽說?行軍打仗靠聽說?”李永國向卞來嗬斥道。


    “屬下知錯。”卞來低頭說道,“屬下悉聽將軍指示。”


    “卞校尉,此次姬將軍要我挽風營出十個精銳,我當先挑選了你。你單騎追殺敵將已成士兵榜樣,必是不可推脫。而剩下的九人,我就不再幹涉,校尉以下的精兵,由你自行選擇。另外,除了你們自己本有的武器行囊以外,你們還獲準可到軍需處任領所有此行所需物資,以及任何強弩利劍。”


    “遵命。”


    “去吧。”


    卞來辭了挽風將軍李永國,即刻來到了操練場,他站到旗手一側,目光掃過眾兵士。麵對這些常年相處的同袍,他心當即有了六七個合適的人選。


    看著眼前這些年輕健碩的兵士,卞來突然從心底又感到了一絲不忍。他覺得,這次任務極為特殊,也萬分險惡,這些年輕的兵士若是就這麽被自己帶走,定有一些是要迴不來的了。這李永國,一定也是知這些個人不好挑,反倒推給我一了白了,卞來想道。


    卞來這麽想著猶豫了一陣,他沒有當即下令召集所需的士兵,而是自個先迴到了朔定塞城。於塞城之中一陣躊躇後,卞來踱步當先走至了軍需處。


    軍需處的士兵還沒接到李永國的軍令,卞來暫且也進不得軍械庫去挑選武器,他隻得先在外麵等候。就在他無所事事的時候,一陣敲擊聲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循著叮當作響的聲音找去,但見一個匠房外,一個身著囚衣的發配犯人正在一個鐵氈上鍛造著武器。


    卞來見這犯人鍛打熱鐵力道十足,仿佛不知疲倦一般,於是上前對他問道,“你一個發配的囚犯,誰準許你在這裏鍛造武器的?”


    “犯人白無一,受林將軍所命,在此鍛造兵刃。”


    “哦?是林將軍命你在此的?”


    “是。”白無一頭也不抬的敲打著鐵氈上的熾鐵說道。


    卞來見一區區囚犯對自己說話竟頭也不抬,還叮當作響一直打著鐵氈上熾熱的鐵塊,他心中頓感不快,於是說道,“此前在這裏鍛造兵器的可是位頗有資曆的老軍士了,既然林將軍現在又轉令你在此鍛造兵刃,想必你的技藝定是十分高超了。眼下我即將出征,正缺一把陌刀殺敵,不知你可否能給打造一把?”


    “林將軍若是允許此事,使用此前已經迴火精煉的鋼鐵來鍛的話,上等陌刀四日可為你鍛成。”白無一依然低頭敲打著通紅的熾鐵說道。


    “林將軍與我相熟,我自會與他說。可是我三日後便要出征,你需的四日我等不了。”卞來看著白無一說道,“你三日給我打一把怎麽樣?”


    白無一不再作聲,隻是悶頭敲打。


    “大膽犯人。”看著白無一這悶聲悶氣的樣子卞來有些惱怒,他向白無一說道,“小小犯人,我同你你說話,你為何理也不理我?”


    “請問這位校官,一把本需四日鑄成的百煉陌刀,我為您三日鑄成,您敢依仗它奔赴沙場嗎?”


    卞來一愣,他但覺得此囚犯言之有理,語出不凡。卞來轉而一想,說道,“那好吧,我看不如這樣吧,你先拿來一把你之前鍛造的最好的兵刃給我看看。我瞧瞧到底你的手藝怎麽樣。”


    白無一從身後的武器架上取下了一把橫刀交到了卞來手中。卞來一接,便覺得此刀輕重適宜,十分趁手。他揮了揮,又找了一根木棍淩空砍去,木棍被齊平的削去一節。


    “好刀啊。”


    白無一看了看他,沒有作聲,繼續悶頭敲打。


    “哎,我說,你這手藝真不錯。難怪林將軍把你留在這裏呢。”


    “謝誇獎。”


    “你是從哪裏學的這手藝?”


    白無一沒有作聲。


    “我問你話呢。”卞來大聲說道。


    “斜穀。”


    “斜穀?!”卞來驚奇的說道,“你是斜穀的弟子?”


    “正是,看來大人知道斜穀。”


    “何止是知道啊,我一發小就在那裏拜師學藝啊。”


    “他叫什麽?”白無一終於停下了手中鐵錘的敲打,他抬眼向卞來問道。


    “他叫鬱樸。你認識嗎?”卞來向白無一問道。


    “認識。”白無一說,“他是我師弟。”


    “他是你師弟?!你們還是師兄弟呢?這麽巧啊。”卞來一改之前的態度,他微笑著向白無一問道,“鬱樸他還好嗎?”


    白無一搖了搖頭,“我不清楚。”


    “哎?你們是師兄弟怎麽還不清楚呢。”


    “去年他便隨著師父去了南方。自那之後再也沒有見過他了。”白無一說道。


    “他去南方幹嘛去了?”


    “我不清楚。”


    “你怎麽什麽都不清楚。”卞來說道。見白無一默不作聲,他轉而又問,“不過,你說你一個斜穀弟子,不好端端的在斜穀呆著,怎麽還給發配這裏來了?犯了什麽事兒?”


    “殺了人。”白無一說道。


    “嘿,你還會殺人呢?”卞來一笑說道,“說來聽聽,你殺的是誰?”


    “一個外族商賈。”


    “哦。我當你殺的是什麽貪官惡霸,武林盟主呢。”卞來轉而好奇的問道,“這外族商賈來我伊洛也無非就是做點買賣,你為什麽要殺他呢?圖他的財物?”


    “奉師父之命所殺。”


    “那也得有個原因吧?”卞來問道。


    “沒原因。”白無一說道。


    “一定有原因。”卞來說,“你師父,就是我哥們兒的師父,我覺得你師父能讓你去殺人,就也能讓我哥們兒去殺人,這事兒了不得,我得問個緣由。”


    白無一看著卞來遲疑了一下,而後開口說道,“盜竊鍛造技術。”


    “這鍛造技術還能盜竊?”卞來對白無一的迴答感到意外,他說道,“你們斜穀的這鍛造技術,就算是給那些外族人專門找個師父教他個幾年,我看他們也不一定能學得會皮毛啊。”


    “大人您對此內情有所不知,我難以給您解答。”白無一說道,“請您知曉一點,斜穀絕不枉殺一個好人。”


    “好吧。那你說說你師弟,我的小兄弟鬱樸,他之前在斜穀這幾年過的怎麽樣?”


    “大人,我還有工作要做,可否改日再聊。”白無一說道。


    卞來一愣,他環顧四周見兵士們人來人往,眼下也確實不適合閑聊。“好吧,改日再來找你。”卞來說道。


    在卞來轉身走了幾步之後,他突然又返了迴來,他對白無一小聲問道,“犯人,我問你,你想不想隨我一同出征?”


    白無一對卞來這突如其來的一問,感到有些困惑,他看著他沒有出聲。


    “隨我前去幽冥地刺探軍情,你敢不敢?”卞來繼續說道,“若你此去立了軍功,我向將軍奏報,那定可保你免刑。”


    “幽冥地?”白無一眼睛一亮,他隨即問道。


    “是,去幽冥地,你敢不敢去?”卞來向他問道。


    白無一盯著卞來的眼神看了片刻,然後點了點頭。


    “好!有種!”卞來笑著說道,“你功夫怎麽樣?若是拖了我的後腿我可也不會帶你去。”


    白無一在卞來話語間便反身抽出了刀架上的一把障刀,電光火石間,卞來隻覺得他揮刀在自己身前一晃,刀又便迅速的被他收迴了刀架。


    “你這花花架子可不..”卞來話語未完,隻聽得地上叮當一聲脆響。


    他低頭看去,一個銅扣墜落在地,正打著圈。待卞來把地上的這枚銅扣撿起來後他發現,這銅扣正是兵士腰間用來係住箭囊的銅扣。他遲疑的看向自己腰間,一看之下,瞬間驚出冷汗,這銅扣正是自己腰間之物,而眼下那裏係銅扣的皮繩正空空的隨風蕩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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