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除心魔這種事,龍鼎肯定是沒有經驗的,所以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眼下千春秋受了噩夢一般的刺激之後,由他意識之海中幻化出的空間就開始了崩塌,天搖地動中,所有的畫麵開始變得支離破碎。


    龍鼎掃了一眼,基本組成了當年事件發生之後,魔武門所發生的所有變故。


    令他大感意外的是,五名弟子帶頭叛出師門並非是因為對千春秋的憤怒或是不滿,而是做了另外一種抉擇,算是韜光養晦,給魔武門留下了一線生機。


    長長的唿出一口氣,龍鼎覺得心底裏有溫度開始滋生,也是第一次由衷的希望,不單單是為了任務和憐四先生,更是為了這個曾經的天資領悟力第一人的千春秋。


    他放在心肝上的那些孩子,從來沒有舍他而去。


    意識微動之中,龍鼎由隱身中現出了模樣,一步步的走到了千春秋的麵前,在一片天翻地覆之中,盤膝坐在了他的對麵。


    感覺到有人出現,千春秋極緩慢的才給出了反應,抬起的麵龐上,是同樣支離破碎的表情。


    等了許久,他才仿若找迴了一絲氣力,擠出了一點極盡嘶啞的聲音,“是你。”


    龍鼎點點頭,“是我。”


    雖然千春秋的麵容之上仍舊是呆滯一片,可龍鼎隱約能感覺到他此刻內心的波瀾起伏,有憤怒,有絕望,有祈求,最終,他的所有的心思落迴到手掌心上的玉牌上麵。


    千春秋眼眶微微的發著熱,燙的他整個人都顫栗不止。


    當年意氣風發的自己覺得所有給弟子的都要是最好的,於是親身赴廣寒域中的極寒之地,耗時五年,九死一生,才尋到一塊傳說中的無暇美玉‘玲瓏魄’,而後又尋訪高人學習技巧,再次耗時十年有餘才將十八枚玉牌雕刻完畢。


    想到那一日將他們收做親傳弟子後,親手將玉牌交給他們時的畫麵,千春秋的眼前還有他們喜愛得不得了的笑臉。


    淚水終於是忍不住的滑落下來。


    龍鼎也看著玉牌,說道:“作為十八名弟子,有你這樣的師父,是他們的幸運。”


    千春秋慢慢的搖了搖頭,才嘶啞著嗓子說,“能成為他們的師父,是我的幸運,但有我這樣的師父,卻不是他們的幸運。我年少輕狂,自以為前無古人,也欲求後無來者,竟妄圖開創全新的修煉之路,結果,害了這些信任我,跟隨我的孩子們。我對不起他們,死一萬次都不足惜。”


    魔武一途,以煉血為根基,發掘的是人體內血液中的能量,於當世的武道體係來說,確實算得上另辟蹊徑。而且最難能可貴的是,雖然它以煉血為根基,卻不需要血引,確切來說它並不需要血腥氣的滋養。因此,雖然稱為魔武,但卻是實打實的正路子,跟常規武道一樣,都是以發掘人體自身潛力為重。


    如此說來,千春秋確實做到了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如果沒有那場變故,他怕是現今世上也響當當的人物。


    “可你不止這十名弟子。”


    千春秋的表情有一瞬的動容,可卻越發苦澀的道:“是啊,不止這十名,可我哪還有臉去麵對他們呢?再繼續下去,不過是繼續誤人性命罷了。”


    “你知道嗎?”龍鼎手掌一揮,天搖地動的空間一下子靜止了,而後就好像拚圖一般,無數的碎片開始聚合,拚湊,緊接著,一幅幅完整的畫麵就出現在了虛空之中,幻燈片一般輪番走過千春秋的眼眸。


    當年的事情,雖然他是親身經曆者,但因為他受到的打擊太大,所以大多數時候都處於行屍走肉的狀態,這些事情便如經曆卻又沒經曆——


    十名弟子爆體而亡,餘下的八名弟子雖然保住了性命,卻也受到很大衝擊,可在醒過來的第一時間都衝到了他的麵前,關切關心,滿眼擔心…


    消息傳出,天下震動,無數看好戲的人陸續登門,卻都被八名弟子帶著門下所有弟子給擋了迴去…


    魔武再一次的淪為邪魔外道,無數‘正道’人士宗門聚合一處揚旗討伐,也是八名弟子帶領門下所有弟子苦苦支撐,打退了一波又一波的來犯之敵…


    攻擊越來越強,他們的防守也越來越顯不足,艱難抉擇中,八名弟子抽簽決定,最終大弟子慧海星,二弟子柴苦,關門弟子汪憐守著師父離開,餘下的五名弟子則帶著門中餘下弟子離開山門,另尋隱蔽之處保留宗門生機…


    離開的一方承受叛出師門的罵名,留下的一方麵對天下圍擊,無數年歲月而過,滄海桑田,魔武門終於消失於人們的眼耳口中,唯有三名冷肅麵容的弟子帶著一名垂垂老者四處奔走…


    迴憶的力量都是可怕的,不管是山洞內十名弟子同時爆體而亡,還是之後所有弟子為了山門為了師父的艱難抉擇,或許身在當時不會有太多感觸,可再重頭看過,卻沒人能夠抵擋得住那份衝擊。


    莫說是千春秋,就是龍鼎這個局外人,已經看過幾遍這番場景變故的,都忍不住的喉頭哽咽。


    緩緩的平複著情緒,龍鼎看著已經崩潰到痛哭流涕的千春秋,說道:“往者往矣,今者猶在,你就不想再去看看他們?看看他們還好嗎?”


    這一個問題,千春秋周身大震,幾番掙紮之後,終於是小心翼翼的問道:“我,還能嗎?”


    “能!”這一個字,重若千鈞,砸在虛無的空間之中,帶來了清新的風,吹拂而過,散去了那濃濁的陰鬱。


    龍鼎無比認真的看著千春秋,“你能!天資領悟天下第一的你,沒有你做不到的事情,往者,今者,隻要你想,你就能做到,我信你。”


    最後的三個字,如同定海神針一般直接紮根在了千春秋的心底,它無關乎說這話的龍鼎是誰,什麽身份,有什麽資格,而隻是因為其中含有的肯定,如山,如嶽,如亙古永恆,不容置疑。


    神采,若星星之火點亮在了千春秋的眼底,終於讓他在茫茫霧澤之中,看到了一線曙光。


    “往者…今者…”他輕聲的重複著,而後一個念頭蠢蠢欲動。


    ……


    時間分分秒秒的過去,整株參天巨樹已經完全化作了一蓬火海,所有飛散著的瑩白細絲就好像散在半空的火點,看起來氣勢驚人,好像要把整個天都燒出個大窟窿。


    憐四先生的手掌心已經用力到滲血,目光卻是不動不搖,他此刻是萬般念頭都不敢升起,生怕觸動了哪個契機,驚動了眼前的大樹。


    然而,他能控製住不去瞎想,他身後的那些人卻不見得,已經隱隱的有幾人露出了擔憂的神色,低聲的竊竊私語中,卻是迎上了兩雙冷如冰的目光。


    朱珊珊和龍凰,她們也在短暫的休整過後,循著動靜來到了巨樹之下,知道龍鼎已經進去有些時間,本來就有些擔憂,哪還容得下別人說三道四。


    於是,這氣氛便又變得沉重了起來,想說的人不能說,便都在心底裏想,周遭重新寂靜了下來。


    受氣氛感染,盧友天的心底不由得也跟著吊了起來,所有的人事物都跟他無關,隻單純憑著自己的本心,他也在期望著龍鼎能夠從巨樹之中走出來,還有那位被他帶進去的老者。


    隻是,所有這些人加起來,心情複雜的程度大概都沒有閔從來的厲害,他站定在人群的外圍,腦子裏已經轉成了一圈亂麻,耳中所聽到的,眼前所見到的,與龍新宇提供給他的資料信息全不相符,最主要的是,哪怕他沒有確切資料說明那位老者的身份,但看站在最前端的那個黑袍老者,他也知道肯定不俗。


    ‘龍鼎啊龍鼎,都說你是個廢材長孫,可怎麽這劇本都不對呢?’


    感歎中,麵前的參天巨樹突然紅芒更為大盛,逼迫得所有的人都不自覺地後退數十步,哪怕是憐四先生竟然也沒辦法仍舊站在原地。


    驚駭之中,忽然所有的瑩白細絲匯聚到了一處,好似無數雙纖纖素手撥開了層層紅紗一般,有人影從巨樹之中緩步走了出來。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抽起了一口涼氣,驚道:“怎麽是三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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