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小陽春。


    天氣悶熱異常,秦軍得了鳳翔後,主力便不再出動,就地休整。


    一來打了一個多月的仗了,軍隊需要一定時間的休養來恢複體力。


    二來作戰減員,部隊需要整編。


    三來鳳翔府乃前朝五京之一,轄區大,共計十一縣,傳檄收複需要一定的時間。


    四是大散關與蕭關都奪下了,關中一片平原,再無險可守,想打就打,主動權已經牢牢掌握在自己手裏,而眼下,拖延法更可以讓宋軍加劇內耗,甚至失去鬥誌。


    秦越也終於進了鳳翔城,作為原五京之一,鳳翔的節度使衙門極為氣派,正好跓蹕。


    鳳翔老百姓很開心。


    開心的原因不是因為秦軍紀律嚴明,秋毫無犯,也不是因為皇帝到了有麵子,而是秦軍一到,百姓銀行就開張了,東南四北城一氣開了四家,然後很驚喜的事情就發生了,城中大小米鋪,通通降價,粟米隻需三十文一鬥。


    老百姓又驚又喜,這是一下子便宜一多半呐,一問,卻是用中元通寶標的價,隻有宋元通寶怎麽辦,五十文一鬥,就有好事者提醒,快去百姓銀行換,那裏三換二,一鬥米要省五枚銅錢。


    因為之前中元通寶與宋元通寶的兌率早炒到了一比二,所以就有聰明人看到了商機,推著獨輪車,跑鄉下,去鄰縣,整麻袋的收兌宋元通寶。


    買完糧的老百姓免不了肚子裏嘀咕,換個皇帝,這糧商啥就這麽好說話了?


    卻不知西秦朝廷的手段簡單直接,舍不得降價是吧,好,現在市麵上是八十文一鬥,按一比二的兌率換成中元通寶是四十文,這十文差價,朝廷來補,前提是你把糧倉打開,我先過個目,有多少屯就補你多少。


    不行那就法刀伺候,要錢要命自個選。


    結果沒補貼多少就把糧價給降下來了,因為新上任的銀行行長吳省德乃是商賈出身,最清楚商人的尿性,誰也不會把自個的家底全擺顯出來,一家能打開一兩個倉庫的大門就不錯了。


    再說以中元通寶結算,雖然三十文的價格,還是有的賺呐,雖說少賺點了錢,但能安穩睡覺,在這日月換新天乾坤大挪移的時候,該謝天謝地才對。


    抑製物價,隻在兩樣物資上下了硬規定,除了糧,再就是鹽,鹽商就倒黴了,沒有補貼,還虧出了血。


    因為蜀中多鹽井,鳳州早屯著一袋袋潔白如雪的細鹽,也不知那蜀鹽怎麽搞的,品相直甩中原青鹽好幾條街,價格才五文錢一斤。


    要是販到兩京去賣,一百文一斤,那些富貴人家都會搶著買,可惜誰也沒資格販賣,因為朝廷直控,想買這鹽,必須憑鹽票。


    所謂鹽票,是一寸寬,兩寸長的硬紙所製,粉紅底色,印墨卻泛點綠,正麵是鹽票二字,有細如發絲的繁複花紋纏繞,也不知字模是怎麽刻出來的,落款為大秦鹽鐵司,總之很漂亮,就這紙片,都值五文錢了。


    反麵是一長溜的格子,卻是預留著用來填字的。


    這票有規定,必須由各村各堡的族長或裏正來領,村裏有多少戶,每戶有多少人,男丁婦人都要算上,登記好後,然後在鹽票上畫上符號,填上戶主的名字,再根據人口多寡,分配鹽票,三五張不等,買鹽時也有登記,所以一次隻能買一斤。


    鄉下人沒時間沒能力進城,那就把鹽送到鄉下去,代銷點除第一次進貨外,後麵的補貨都必須用相等數值的鹽票來換。


    與鹽票配合著出台的鹽票法就比較血腥,敢在鹽票上貪汙動手腳者,不論多少,就是一個殺字。


    曾梧對秦越想出的這個招數十分佩服,雖然目前每斤鹽朝廷都要倒貼五文錢,但人口普查卻在不知不覺中就完成了,而且能做到十分精確。


    除非人們還願意花高價去吃那帶著苦澀味的青鹽。


    糧價與鹽價一降,其它的物價就不再是個事,糧價降下來的第二天,就有雜貨商跟著降價了,當然,也有保持觀望者,不過這些就不用朝廷操心了,因為最多兩月,蜀商就會聞風而來,有機會搶地盤,哪會放過。


    秦越到鳳翔後,軍務上還是很少插手,卻把更多的時間放在茶話會上,應詔而來的鄉紳、商家、百姓、匠作,一撥接一撥,進去時人人膽戰心驚,出來後個個容光煥發。


    包括那些前幾天哭天搶地的鹽商,朝廷竟然都沒有忘,說堤內損失堤外補,鹽飯你們就別吃了,鳳翔經濟開發區一成立,你們隻要入駐,不論做什麽產業,都可以比別人多享受兩年的免稅優惠。


    這些變化,黨進都看在眼裏。


    他如今是個閑人,他自降秦後便跟著鐵戰張侗等出了斜穀,直奔鳳翔見駕,雖然西秦皇帝果如張侗所言,對其的到來表現出了最真誠的歡迎,並授其為右衛大將軍,但他以有傷在身謝絕了秦越的好意,隻求賜宅子一座養傷。


    秦越說心情可以理解,養傷就不必了,先當個軍事參謀總可以吧。


    黨進無法再拒,隻好聽之任之,所以,這幾天他都在秦越身邊,所見所聞卻搞的他滿頭霧水。


    一國之君與泥腿子一起剝花生吃,與奸商共議財計,與鄉紳商量興學助教,卻沒見過他議過軍國大事,奏疏都沒批過幾本。


    這皇帝怎麽盡幹不著邊的事?


    私下問張侗,問向訓,迴答大致一樣,說那一位就是這樣,哪怕見著他下廚都不用稀奇。


    這樣的皇帝是怎麽把國家治理的井井有條的?


    軍權、政權說放就放,隨軍的右相,就沒見過他來請示過幾迴,而行營都部署向訓手中的大權,竟然大到除了施廷敬掌著的二千虎衛外,其餘各部隨便調,都不用向秦越請示,還他嬢的連監軍都沒有,這要是放在宋軍,哪敢想。


    “仁謹,陛下之膽,從何而來?”


    張侗笑道:“因為三軍將士,皆忠於他,忠於國家,因為文武百官,皆信服他,信任他。黨叔,你來的時間短,久了就知道了,陛下之才,曠古爍今,其胸襟,更是寬如大海,是真正值得追隨的明君。”


    “將士為何隻忠於他?”


    “一是軍餉從不克扣,且不經主將之手,由軍需處財計直接發放,二是支部下放營隊。”


    “支部是什麽?”


    “那是陛下的詞,某也不清楚出處,我軍最大的特色,是主將將兵,虞侯主內,這虞侯與前朝大為不同,主抓內務和將士的政治思想。”


    “政治思想?”


    見黨進更迷糊了,張侗笑道:“正好,今夜我部有篝火晚會,是與鐵大個所部一起聯誼的,黨叔一起來玩一玩。”


    “……”


    安樂州,地處黃河東岸,這裏地勢平坦,水草豐美,是非常理想的放牧之地,馬背上的民族都十二分的向往。


    曆史上,隻要中原統治力稍弱,遊牧民族便會起而占之,匈奴、羯人、氐族、羌族都曾長期霸占過這一片天堂般的牧場。


    安樂州乃前唐舊名,原是大唐用來安置內附的吐穀渾部落所設,而後,突厥來犯,打打殺殺亂的不成樣,大唐終於將突厥趕跑了,鐵勒渾部來降,就把該部又安置在這安樂州,沒安樂幾年,吐蕃又來犯了,爭爭奪奪,打打殺殺,結果大唐都滅亡了,這一片肥美的土地也沒打迴來。


    所以,這一片地區魚龍混雜,各族人都有,沒點本事的都立不住腳,也沒辦法再詳細區分族群,除吐穀渾、黨項等為數不多的幾個大族外,還有如殺牛族、野驢族之類的新興族群,打著殺著,有地盤有人馬了就自成一族了。


    雖然中原王朝習慣的將這一帶劃為蕃部,其實吐蕃早已沒落,與中原一樣內戰不停,安樂州左近目前的和平,也是各部武力互相威懾出來的。


    若要明確哪部最強,無疑是黨項人,因為他們人多,而且團結。


    有實力,就能兼並或是同化別人。


    黨項族的勇士走路都帶三分豪橫。


    或許有人要問了,黨項族不是在夏州麽?


    那是黨項八大部之一的拓跋氏的地盤。


    唐末黃巢起義時,黨項族拓跋思恭出兵勤王,有功於國,唐僖宗賜拓跋思恭為“定難軍節度使”,封夏國公,賜姓李。


    至此,黨項拓跋氏族就有了官方認可的領地,自此,八部中拓跋氏一家獨大。


    但有得必有失,因為夏州是塊飛地,與其它黨項人的聚集地相距好幾百裏,中間隔著一個靈州,有朔方節度如矛尖一般的插在中間,所以中原不管怎麽亂,黨項一直坐不大。


    曆史上,是大宋君臣的騷操作把李氏送上九五寶座的。


    不過,這一迴,曆史血腥的改寫了。


    安樂州野利部的災難,於東方即將啟明時突然來臨。


    一支人數近二萬的漢人軍隊悄然出現在野利部的寨門外,滾雷聲聲,炸開了寨門,炸飛了促不提防的黨項勇士,兩眼泛著狼光的漢軍洶湧入寨。


    殺、殺、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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