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王樸猝卒。


    這位乾佑三年的狀元,郭榮鎮澶州時的節度掌書記,君臣相遇後便披肝瀝膽,一起櫛風沐雨、砥礪前行的大周重臣,時任樞密使、同平章事王樸從馬上摔下,未留一言便永遠的合上了雙眼。


    享年五十有三。


    其四十四歲之前,一直耕讀於東平,一出山,便高中狀元。


    辭官,際遇郭榮。


    這才展開了他無與倫比的天才之能。


    輔佐郭榮時,先助其定澶州,又助其於風詭雲譎際潛迴京師。


    郭榮登基後,他為比部侍郎,權知開封府,以自己豐富的刑律知識,參與“大周刑統”的製定,是初稿的實際撰稿人。


    而後,又獻“平邊策”,為郭榮畫下了南征北戰的宏偉藍圖。


    再修汴梁城,一改破舊差亂之格局,成為天下第一雄城。


    又製“欽天曆”,經過一甲子戰亂的神州大地再一次有了標準的曆法。


    再考證編補雅樂,這在現代人聽來好象不務正業,但在當時卻是非常重要的大事,這關係到皇權威嚴,一國氣象,可惜武夫當國幾十年,這一套千年傳承早秩亡了。通過王樸的努力,煌煌大朝之氣象終於形成。


    郭榮親征時,王樸三任東京留守,當此即將北伐之際,他的肩上本還將繼續挑起這一重擔,旨意都已下達,可惜斯人已逝。


    後人評價,公認的五代之才,王樸第一。


    正所謂“子產相鄭、孔明立蜀、王樸興周,皆功運帷闥,而効收遠荒。”


    聞訊不及更衣便匆匆趕來的郭榮,於靈前以王鉞叩地,大哭不止,其聲之悲,哀不忍聞。


    王樸不僅是他的左膀右臂,更是他真正的腹心。


    是唯一一位從澶州跟著他一步步邁進政事堂的肱骨大臣,範質、王溥、魏仁浦雖位階高於他,但重要性卻不能相比,正因為有他在,郭榮哪怕離京半年一年,也能高枕無憂。


    這樣的人,誰能替代的了?


    可惜已經人鬼兩殊途。


    ……


    汴梁三月水尤寒,益州桃李已芬芳。


    蠶市三天大興後,本來該鬆疲下來了,但因為一場文化交流活動又再次點燃了百姓的熱情。


    封禁了三個月的宣華苑將再次開啟,凡讀書人在有人具保的情況下皆可進入觀光,賞玩,而且,本是皇帝召開廷議的重光殿還將展開一場別開生麵的文化座談會。


    什麽是文化座談會?


    別問我,我也不懂,大約是讀書人的座談吧,聽說還是甄方召集的。


    甄方是誰都不知道麽,甄九經呐,虧你是讀書人。


    總之,不管懂不懂,明不明白,但凡到了益州的讀書人,再忙也留了下來,沒資格參與座談會,看看兩代蜀皇金屋藏嬌的地方也好呐。


    輝輝赫赫浮五雲,


    宣華池上日華新。


    三月初六,宣華苑真的隆重開啟了。


    儀式十分的別開生麵。


    百名童男童女,分列左右,手執紅漆細竹筒,待貴賓走過時,“叭叭”聲接連響起,卻是炸出五顏六色的紙花來,落彩繽紛,灑落在嘉賓的頭上,肩上,彩頭十足。


    有幸攙著李穀走在第一序列的歐陽炯訝然道:“宣華苑老夫來過多次,但如此陣勢,卻是打頭一迴見。”


    “奇技霪巧而已,秦輕雲最好這些名堂,走吧,今日卻需勞你解說。”


    走完具有象征意義的紅氈地毯,進了儀門,卻是一溜嶄新的敞蓬馬車,那車輪看著便十分的輕巧靈便,拉車的馬也是清一色的乖巧溫順。


    這就考慮周到了,苑內僅是繞著摩訶池轉一圈便要小半天,這些年紀大的文人哪吃的消。


    有穿著雅致的女郎雙雙迎前,導引兩位最重量級的人物坐上第一輛馬車,又等所有襆頭上插著大紅芙蓉花的嘉賓都上了馬車,車夫才輕揚紮了紅綢的馬鞭,驅著馬車緩緩的沿小徑而去。


    這是最有排麵的嘉賓所能享受的殊榮,其它的就不行了,直候在場外等了一刻鍾,等大佬們開始賞遊,兩柄架著的亮銀戟才收了,放他們進入,饒是如此,一眾文人墨客們也興奮不已。


    畢竟這裏是皇宮別苑呐,等閑人哪能有的進?


    左元吉與張立走過紅地毯,東張西望下卻沒有立馬走開,而是一把拉住半個東道主甄方,“公迴兄,你說的秦府尹怎不見?”


    甄方苦笑道:“某也不知,大約在重光殿吧,走吧,一路賞遊過去。”


    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有位奇裝異服的女郎最是引人注目,她如一條小魚般的東竄西蕩,腰後,還橫著一柄寒光閃閃的砍刀。


    她是唯一的女性嘉賓。


    她更是唯一可以帶刀進入的嘉賓。


    這讓阿檀得意極了,動不動就跳上假山嗚唿大叫。


    “哇……果然有水晶宮呢,看,看,快看……”


    張仲子等人隻好掩麵裝作不認識。


    作為最重點的文物保護單位,摩訶池上的水晶宮殿,已被包裹了絹布的鐵索鎖住棧橋,並有甲士守衛,遊人隻能遠觀。


    饒是如此,也令眾人興奮不已,那水晶宮殿通體琉璃鑲嵌,內外通明,在幃幔的半遮半掩下,內景隱約可見,更顯神秘,更激發了騷客文士的詩情逸興。


    如牲口般的遠遠圍觀著,指手劃腳。看完水晶宮殿,下一個目標便是太真殿……


    重光殿前玉階上,秦越手執望遠鏡,看了半晌方遞給甲寅道:“我現在懂了唐太宗的那句話了。”


    “什麽話?”


    秦越卻沒有解釋,甲寅也沒有接那望遠鏡,這東西玩過了,也就那樣,再說,一個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士子文人,有什麽好看的。


    他的傷勢已經大好,隻是苦頭吃了好幾天。


    經過那場莫名其妙的刺殺後,秦越也把安全工作重視了起來,為了保障這次大會的安全,出動了一明一暗兩個營的兵力,其中一營還是王牌弩弓營,又把花槍、曹沐、石鶴雲、甲寅等單打獨鬥能力強的四散值守,以防萬一。


    甲寅因有六年鳳的銳眼助力,故值守最重要的重光殿。


    這座大殿能容納三百人,如今禦座什麽的都拆了,在秦越的指揮下,用條桌擺成了一個凹字型,這些趕做的杉木桌還散發著杉木的清香,隻是實在與這大殿的莊嚴華麗不匹配。


    好在舍得成本,整匹的絹布將這桌子圍的貴氣十足,再加上配著的是宮中原有的高背檀木椅,氣勢也就上去了。


    左右又各有三排桌椅,數數位置,卻是八十七個位置,也就是說,參與文化交流活動的,不足百人,而且這數字絲毫不討喜,卻是有意為之了。


    桌案上排著點心果餞,還有清一色的蓋碗茶杯,十六個清秀的侍女分列門外兩側,端莊而立,以迎嘉賓。


    大殿上方的門楣上,又懸著一條橫幅,上書“益州首屆文化交流大會”幾個大字,筆力雄勁,乃司空兼西川資政李穀的手書。


    一切就緒,就等著嘉賓入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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