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六。


    朝庭旨意終於被八百裏加急的快馬送到了益州。


    自孟昶以降,七品官以上,皆赴汴京朝覲,著即日起程。


    “旨意雖然是即日啟程,但使者還沒到,總還有幾天時間準備,中周……對聖上禮數還算周到,還派來了使者來迎接,這昝居潤以宣徽南院使兼權知開封府,算得上肱股重臣了。”


    “唉,就算是範質來迎又如何,終究不過是個囚字。”


    “事到如今,隻能走一步是一步了,不知聖上如何安排?”


    “又能有什麽安排,太後身體虛弱,你跟向訓說說,隻能走水路。”


    “是……宮中諸宮女都帶去麽?”


    “都遣散了吧,宮中還有些積蓄,多給安家費,朕隻帶修涓以上者啟程。”


    “諾。”


    孟昶好美色,數次大選良家子,以備後宮,又以廣政六年規模最大,各縣皆選,如今宮中佳麗足有千人,有品號者十四:分別為昭儀、昭容、昭華、保芳、保香、保衣、安宸、安蹕、安情、修容、修媛、修涓等,秩比公卿大夫士。


    如著名的李豔娘便是昭容。


    而花蕊夫人,是特殊的存在,傲然群芳。


    孟昶心情好去太真殿,心情不好也去太真殿,雖偶有喜新之日,但終歸不忘這裏的溫柔,如最近,更是幾乎天天在這裏。


    接了中周詔書的孟昶鬱悶無比,幾乎未曾思考便來到了太真殿,見花蕊夫人在試男裝,心中一陣酸楚,忍不住眼眶又紅了起來。


    “聖上……你站那幹什麽,看,可利落?”


    “利落,朕的夫人怎麽穿都好看,隻是苦了你了,此去汴州,千裏迢迢,寒冬又至……唉……”


    花蕊夫人沒有再說話,而是輕輕的走過來,將孟昶按在椅子上靠坐著,自己則半蹲下來,檀口輕啟,幽幽柔柔的唱了首小詞,卻是漢樂府“飲馬長城窟行”:


    “青青河邊草,綿綿思遠道。


    遠道不可思,宿昔夢見之。


    夢見在某傍,忽覺在他鄉。


    他鄉各異縣,展轉不可見。


    枯桑知天風,海水知天寒……”


    何以解憂,以憂代憂。


    孟昶是個非常感性的人,一首歌曲輕吟完,孟昶輕拍花蕊夫人的玉手道:“還是你懂朕心,與這思親女子相比,朕幸福多了,起碼身邊有你。”


    ……


    思親之苦。


    未曾經曆過者難以想象。


    但凡年輕人,都巴不得早些離開父親的嚴苛,母親的嘮叨,飛向自由的彼岸。


    但倘若戀愛了,就有了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愁滋味,那明豔的女郎,那俊俏的郎君,瞬間成為了最最重要的人。


    吃飯時想著,走路時念著,躺床上更是輾轉反側。


    已經一年多沒有見過虎子的蘇子瑜聽說益州來信了,恨不得立馬從三樓飛下,待到雙兒興衝衝的舉著信上來,立馬一把奪過,四下裏一望,就準備找個安靜的地方好生躲起來讀信。


    然而這芳華園三樓是她親手設計的,除了更衣間,再無可藏身之處。


    周容歪著脖子一臉奸笑:“躲,躲哪去,我倒要看看虎子怎麽個肉麻法。”


    秦越迴信多,不管是在鳳州還是西征路上,一般一個月都有一封家書,虎子性子疏懶,不到萬不得已不提筆,所以關於夫君的消息,蘇子瑜大半是從秦越的書信中看來的,但秦越那提筆就是“親愛的”,每次都讓她掉一身雞皮疙瘩。


    這一迴,秦越的信沒來,虎子的家書卻來了,周容肚子裏泛酸了,哪容得蘇子瑜一個人靜賞。


    最好來事的符二娘也興奮的道:“甲將軍的家書呢,我也看看,看看會不會也來一句親愛的。”


    蘇子瑜把信往身後一藏,急道:“那也要我先看了。”


    “好吧,你先看可以,但若是不給我們看的話,大刑伺候。”


    虎牙軍有男人們的刑法,芳華園有女人們的刑法,隻其中的苦楚與歡愉,不足為外人道也。


    蘇子瑜隻好坐在書桌位看信,周容與符二娘也不去打擾她,自在圓桌邊坐下,翹著蘭花指吃瓜。


    哪知蘇子瑜看著看著便流淚了,最後竟然嚎淘大哭了起來。


    “蘇七……怎麽了……”


    “嗚……嗚嗚……虎子他……他變心了……嗚嗚……我該早把雙兒派過去的……嗚……”


    周容一把奪過,符二娘也把腦袋湊過來,一看之下,頓時柳眉倒豎,隻見那勉強算是工整的信上寫道:


    “子瑜:


    我太想你了,恨不得立馬就迴,但九郎說一時還迴不得,為了安撫我,催著我納妾,那曹國華花花太歲,自己納了四個妾還不夠,竟然與九郎一起逼我簽署軍令狀。


    嗯,納妾的軍令狀。


    現在益州那窩囊皇帝投降了,沒仗打了,大家都在可勁的說女人,說蜀皇宮裏美人上千名,蜀王帶不走這麽多,定然會釋放一大批出來,九郎說一人都挑倆,說自古蜀中出美女,美女盡在皇宮中……


    前兩日,長壽那家夥還當街搶女人,也沒受罰,九郎還幫他主婚。


    告訴你一個秘密,你別和周三講,九郎也變壞了,上次在興州,就被一個不要臉的勾上床了,還被人偷了印信,讓人一把火燒了糧倉,要不是木頭怪因錯施計,騙了蜀軍出關,把壞事變成了好事,那個大失誤連我也要吃排頭。


    嗯,他是想用納妾來拖我下水,好封我的口呢。


    唉,我現在也不知道怎麽了,或許是仗打太多了,血煞氣太濃了,路上見著一個人就想在那喉結上抹一刀,似乎如此才爽意……”


    ……


    “氣死我啦……”


    怒發衝冠的周容一把抱住蘇子瑜,勸道:“別哭,全天下男人死光了我們也別哭,他們敢往家裏帶女人,咱就往家裏帶男人,他敢帶一,我們就帶倆,哼,不服就和離……”


    符二娘被周容膽大妄為的話給驚呆了:“這……這不好吧……周三你可別幹傻事。”


    符二娘不開口還好,這一說話,火頭便引過來了,周容先替蘇子瑜用手絹抹了眼淚,這才冷哼一聲道:“都怪你,要不是為你家男人打仗,他倆會一去一年多不迴?我們男人在外頭流汗流血為你家男人賣命,卻還要我倆在這裏守活寡,還講不講理了?”


    符二娘大窘,跺腳道:“這,這怎麽就怪我了。”


    蘇子瑜身子趴在桌了,把頭埋在肘彎裏,悶聲悶氣的哭道:“就怪你,就怪你,不怪你怪誰……嗚……”


    符二娘被這兩人指責的心焦意亂,心裏又替兩位閨蜜打抱不平起來,恨聲道:“好,怪我,怪我,我這就進宮為你們抱不平去。”


    說走就走,符二娘把書信一奪,提著裙腳便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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