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


    三泉關外,山巒俯首,江河默然,唯有喊殺聲,兵刃相交聲,戰鼓聲,琵琶聲,聲聲顫人心弦。


    白興霸虎吼連連,身上鎧甲,手中鐵槍,盡是粘稠的血液,戰鬥才開始,他便成了血人。


    真是人倒黴了喝涼水都塞牙。


    白興霸就覺著自個腦門上真落烏鴉屎了。


    抽簽抽了個下下簽,大熱天跋山涉水的,卻是隻許敗不許勝的倒黴先鋒,還必須把戲做足,他還在想著這戲該如何唱呢,哪料到三泉關守軍一出關,便如潮水般的洶湧澎湃。


    兩軍甫一接戰,便感受到那如潮逼迫的壓力,他與那戰將交手不過數合,槍身上便布滿了逆行的顫粟力量。


    幸虧親衛冒死急救,這才趁機掃開一圈距離,然而,接戰易,撤退難,蜀軍如八爪魚一般牢牢的糾纏著,竟是不給周軍轉身的機會。


    “殺……殺出去……”


    白興霸一邊怒吼,一邊出槍,心底裏卻在期盼著援兵快快到來。


    早有訊兵飛箭,然而誰也沒有料到守軍竟然如此勇猛,等到負責接應的潘美率兵趕到時,周軍已成潰崩之勢。


    白興霸一見潘字大旗,喜出望外,平端生出無限勇力,一槍蕩開全師雄那奪命一殺,吼道:“快來救某……”


    城頭上,王昭遠劃過最後一聲弦音,大笑而起:“全將軍真乃當世伯約也,趙將軍,此時不出兵,更待何時。”


    “得令。”


    ……


    三泉關外的這一戰,周軍大敗,三千先鋒逃迴者不過千餘,白興霸身被創傷五,隨潘美一同出援的武繼烈的肋下也破了個大口子,鮮血直流。


    好在中軍與前鋒相距並不遠,大軍全壓上後,蜀軍才鳴金收兵。


    自將中軍的曹彬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把揪住白氏家將,吼道:“不過半個時辰,緣何敗的如此之快?我大軍與先鋒不過相距十裏,仲詢部與你部更是隻有五裏的路程,這一點時間都撐不住?”


    “蜀中有大將,悍勇異常,為救四郎,親衛隊連搭六人性命……”


    “旗號可認全了?”


    “全師雄。”


    也是一身血汙的潘美答話道:“不止是他,關中下來的後一都人馬也悍勇非凡,其中一位銀槍將,身手也是十分了得。”


    曹彬爆一句粗口,先看了白武二人的傷勢,得知未傷要害,這才稍寬心一二,轉身問木雲:“眼下怎麽辦?”


    木雲輕咳一聲,低語道:“雖然損失慘重,效果卻比預想的好一些,我們迴西縣,閉關守城。”


    曹彬恨恨的甩了甩馬鞭,遙望雄關,但見關城高聳,兩山峙護,大水隔阻,吊橋一收,任你有十萬戰兵,在那關下狹窄仄迫處,也無半分用武之力,曹彬默然半晌,這才十二分不甘心的下令收兵。


    坐鎮西縣老營的秦越聽到戰報後也傻了眼,自己印象中西蜀除了高彥儔外,好象就沒有名將了,怎麽會遇上勁旅了呢?


    這一下,卻是真的假戲真做了。


    出征未捷的周軍一迴到西縣,便開始營建防線工事,將本在東門的大營移到西城,擺出一副全力防備的樣子。


    早有哨探將情況稟報王昭遠,意氣風發的王昭遠幾乎沒有猶豫,便召開了軍議。


    “前日首戰,我軍大獲全勝,全將軍功蓋三軍,但某卻錯了,早知周軍如此膿包,便該早做準備,全軍壓上,哎,誠為可惜。”


    趙崇韜笑道:“這哪裏能以錯字定義,大帥未來之前,我軍接連敗戰,險寨雄關一並丟失,而前番一戰卻是陣斬千餘,俘敵滿營,雖然全將軍功勞最大,但若無大帥指揮若定,我軍又怎能奮勇向前。”


    全師雄也笑道:“趙都監所言甚是,某從未如此這般酣戰過,那一曲十麵埋伏,慷慨激昂,聽著就熱血沸騰。”


    王昭遠哈哈大笑:“景信你千萬莫與都監學舌,他這幾年在朝中被所謂雅士帶壞了,某這人一向高傲自負,你們再這般一吹捧,某可就飄上天了。


    ……迴歸正題,斥侯迴報的消息大家也都知道了,周兵此番大敗,一迴西縣便築防禦工事,顯然是暫無進取之心了,而我軍卻不能等王彥超在漢中騰出手來再行動,應當趁此大勝追窮寇,一舉奪迴西縣。”


    趙崇韜撫掌笑道:“善,西縣一下,王彥超在漢中,與老鱉在甕中就沒有什麽區別了。”


    全師雄遲疑了一下道:“關上隻有兩萬兵力,可周軍卻有三萬眾,此時冒然出擊,恐怕……”


    “全將軍多慮了,周軍三萬不假,但青泥嶺上、興州城中一駐,棧道上幾個平安寨一守,王彥超又率了七千人馬去了興元府,西縣城中不可能有二萬人,而且,斥侯探報很明白,周軍內訌嚴重,這才是最重要的,軍心不齊,兵力再多也沒用。”


    王昭遠感慨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王彥超身居高位,行事卻處處為己著想,枉為他自負名將。通過這一戰,我們算是摸清周軍底線了。”


    他站起身來,羽扇輕搖,侃侃而談:“曹彬乃是淮南一戰而成名的少年輩,行軍確實頗有章法,前鋒跟後援,然後是中軍,五裏一隔,謹慎老成。


    但其援軍見前鋒潰敗,卻沒有行接應之策,而是奮血氣之勇,顯然還不知變通,臨陣而慌亂。以致大敗特敗……


    人是好苗子,可惜還未長大,這是周廷之失,卻是我軍之幸,望諸君奮勇精神,明日一戰而決之,勝利在望,前程在望!”


    左右諸將校齊齊起身唱諾:“請大帥下令。”


    ……


    曹彬大敗的消息被急腳斥侯送到剛踏進興元府的王彥超手中。


    他與申先生苦口婆心的勸解工作沒有白費,尤其申先生,話語犀利如刀,問韓保正,說孟昶自身難保,蜀地盡歸周土後,你那三歲的長房嫡孫怎麽辦?


    就讓他從小為生活在與狗爭食的悲慘世界裏長大麽?


    辛辛苦苦為誰忙,還不是為了下一代的幸福安康。


    你守節而死是忠義了,但你若活著,子子孫孫起碼三代富足平安。


    你選哪個?


    一生坦蕩蕩的韓保正愣住了,選哪個?


    死不怕,他有後。


    但若是他那三歲的寶貝孫兒有個三長兩短,那真的是掀了棺材蓋也要出來拚命。


    那是他韓家的種,是老韓家的希望所在。


    “死容易的很,不痛也不苦,活著才難。”


    申先生遞過一杯酒,話如魔音:“你能為孟昶守節,你能為國家守義,卻不想想,哪怕你慷慨就義了,這喪師辱國的罪名也永遠洗不掉,既然如此,難道就不能為乖孫彎一下腰?就不能為合府平安忍下這一時之氣……”


    韓保正怔怔的接過酒杯,良久,終是棄杯於地,在申先生麵前低下了昂貴的頭顱。


    王彥超在興元府鄉紳百姓的恭迎下進城,立馬展開慰問鄉紳,傳檄各縣的撫慰工作,忙的馬不停蹄,所以對於三泉關的戰役,雖然驚訝,但也隻能表示有心無力。


    “年輕人受點教訓,吃點苦頭,也是好事,可斂驕狂之心。”


    “西縣事關重大,乃我軍進退轉折之重心所在,要不……末將率一部去救援?”


    王彥超瞧了眼身上纏著厚厚藥帛的史進德,沒好氣的道:“你還是先把自個的傷養好再說吧。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那倆兔崽子,值得本帥信任一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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