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沒想到,這些話竟然會讓皇帝聽了去。


    皇帝踱步上前,看著陳恆遠,滿眼的厭惡之情,淡淡說道:「看來你不止跋扈,甚而還覺得大周的江山,必定就是你的了?」


    陳恆遠隻覺得腿肚子有些發軟,他出了一背的冷汗,哆嗦說道:「父皇,這個老四,他竟將兒臣比成裹腳的婦人,兒臣不堪侮辱,一時氣憤方才失言……」


    皇帝的目光卻越發森冷,他冷笑道:「這,便是你大肆嚷嚷當了皇帝之後,便不輕饒你四弟的原因?」


    老話說,醉酒吐真言。這盛怒之下,難以自控,說出來的卻也是心裏話,都是一樣的道理。


    陳恆遠說自己是氣憤失言,那豈不是明白告訴了皇帝,他心裏就是這樣想的。


    在皇帝看來,陳恆遠雖未必會說謊誣陷陳博衍,但若非他欺人太甚,一向清靜有禮的四兒子怎會口不擇言?比起陳博衍將他比作裹腳婦,陳恆遠這狼子野心反倒更加可惡!


    陳恆遠一時慌了,六神無主之下,雙膝一彎,就跪了下來,仰麵向皇帝哀告:「兒臣知罪,兒臣願向四弟賠禮!」


    陳博衍冷眼瞧著,他不會故作大方的上前寬容諒解。事實上,他打從心底裏的想要陳恆遠死!


    上輩子,如果不是他強迫蕭月白入宮,他的月白怎會橫死?!還帶走了,他的孩子。


    想及此事,陳博衍狹長的眸子微微眯起,情不自禁的握緊了雙拳,衣袖之下的臂上,青筋暴起。


    他是殺了陳恆遠一次,如今還想再殺他第二次!


    他斂下眉眼,壓住了這泛濫的殺意。


    正當這個時候,院門口守著的宮人忽然傳報:「胡妃求見!」


    陳博衍眉梢微微一挑,麵上神色如水。


    皇帝嘀咕了一句:「她怎麽來了?」便道:「準見!」


    這一聲傳出去,陳博衍果然見門外一座轎子落地,簾子掀起,一雙小巧的祥雲石榴紅軟皮靴子走下了轎子。繼而,便看一幅繡著寒梅報春水藍色絲綿蓋地裙搖曳而來。


    那女子年紀甚輕,大約還不上二十歲,生著一張巴掌大小的瓜子臉,下巴尖尖的。一雙眼睛雖不大,卻十分圓潤,眼珠子黑如點漆,總是水霧蒙蒙,看上去有些楚楚可憐的意味。


    這女子,便是胡妃胡欣兒了。外頭人誰也想不到,這個名滿京城,魅惑君王,豔傾六宮的女人,竟生著一副人畜無傷的臉。


    她姍姍而來,細長的水蛇腰搖曳生姿,柔如無骨,嫋娜如煙。


    這婦人算不上頂美,不過是中等姿色,還及不上淑妃的一半,然而她卻有一種打從骨子裏透出來的媚勁兒,帶著一股子風塵味兒。這對於從未嚐過野味兒的皇帝來說,自然是新鮮且刺激的。


    眼下,她緩步上前,懷中抱著一隻紫灰鼠手籠,向著皇帝欠身道了個萬福。


    皇帝淡淡道了一句平身,但原本冷厲的眉眼,卻已有了緩和。


    胡欣兒掃了一眼旁邊跪著的太子,笑意盈盈道:「今兒是怎麽的?太子殿下,怎麽在這兒跪著?」一言未了,她便向皇帝淺笑道:「不知太子哪裏惹的皇上不高興了,臣妾便鬥膽替太子求個情。這天怪冷的,太子地下跪久了怕要生病,到時候還是皇上心疼,不如就饒了他這一遭罷。」


    她這膽子倒是極大,連太子犯了什麽過錯尚且不知,就敢向皇帝求情了。


    然而,皇帝倒還真就吃她這一套。也不知為何,聽著胡欣兒那軟綿的求情,看著那霧蒙蒙的眼睛,他心裏的火便漸漸散了。


    皇帝尚未說話,胡欣兒又瞥見了陳博衍,便向他微微一笑:「原來,四皇子也在。太子遭皇帝斥責,你們是手足兄弟,怎麽也不想著幫襯一把?」


    陳博衍眼眸輕眯,肚子裏暗笑了一聲。


    胡欣兒這套把戲,或許蒙的了皇帝,但卻絕然騙不過他去。


    上一世,在江湖漂泊的那段歲月裏,他見多了各樣臉孔。如胡欣兒這樣的婦人,麵上看著純良,骨子裏卻是透著涼薄與狠毒,為了向上爬,能不擇一切手段。前世,她也確實是這樣的人。


    陳博衍不想同婦人一般見識,他沒有理會胡欣兒,隻向皇帝道了一句:「皇上,臣還要往做功課,先行告退。」言罷,竟頭也不迴的邁步離去。


    皇帝的臉上忽然浮現了一絲傷感,他似乎有一段日子沒聽見他叫父親了。


    似乎,他們之間,如今隻有君臣。


    而胡欣兒則瞧著陳博衍峻拔的背影出神,她還從沒遇到過這樣的對手。


    這個四皇子陳博衍,一直都令胡欣兒迷惑不解。


    他仿佛一口古井,令人看不清底下的深淺,又像雲霧繚繞的山峰,想要一觀真麵目,卻總不得其法。


    她來到這個世界,已經有三四年了,從一個卑微的庶女,走到了如今的皇妃。一路過來雖有些磕磕絆絆,但大體還算得上順遂。起初,她對自己附著的這副皮相還不算十分滿意,然而幾次試驗下來,竟有意外之喜。


    這麽幾年,無論是胡家後宅,還是如今的後宮內廷,都被她整治的順順當當。


    胡欣兒對自己的手腕頗為自信,就連皇帝都是她的裙下之臣。至於太子,在她氣死了孝靖皇後之後,自然而然的成了她的盟友。


    走到現下,唯有這個陳博衍,她收服不了。


    這個男人,有著她看不透的城府,無論自己是利誘,還是示弱,他都無動於衷。甚至於,胡欣兒從他身上察覺到了輕微的敵意。難道,隻是因為他母親淑妃麽?


    胡欣兒嘴角輕勾,揚起了一抹淺淺的譏諷笑意。一個半老徐娘的中年婦人,怎麽可能是她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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