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有些納悶的看著蕭月白,雖不明白她說的話什麽意思,但看著姑娘那清波流轉,美眸睨人的樣子,即便自己是個女子之身,依舊有動心蕩漾之感。


    隱隱的,蕭月白和以往那個溫婉宜人的姑娘,大不一樣了。


    慧心走到門外,捂著胸口長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氣,才勉強穩住了慌亂的心神。


    那蕭姑娘的話,是什麽意思?


    香雪海假山石,莫不是那日的事情,她聽去了?


    不,不會的。那日園子裏是沒有人的,她進園子時已留意過了,才下過的雪,一處腳印也沒得。


    慧心才鎮定下來,便又忽然的暴怒且倍感羞恥起來。


    這個蕭月白,是在戲耍她麽?她以為自己,算是個什麽東西?安國公府的小姐又能如何,憑什麽人人都要趨奉她,都要捧著她?憑什麽……自己要伺候她,看她的臉色?明明,都是一樣的人。


    慧心走到了台階下,迎麵一陣冷風過來,她隻覺臉上一片濕涼。她抬起手背擦了一下,卻見上麵微有水光。


    自己本來也該如那個蕭月白一般,錦衣玉食,備受嗬護,如今卻淪落到墜入空門。她才不過一十八歲,就要與青燈古佛為伴了。


    她恨安國公府,更恨那個被安國公府視作珍寶的蕭月白。


    慧心走出了一射之地,卻又恍然起來。蕭月白那日若真的不在香雪海,那麽她今日這番話真正是沒頭沒腦——無端端的,跟她提什麽園子假山裏的迎春?


    可那日園中,又並沒有人來過的痕跡。


    蕭月白,那日到底在還是不在?


    不過是一句捉摸不定的言語,竟令她草木皆兵起來。


    慧心有些恍惚,驚懼與焦慮如潮水一般的襲來,她跌跌撞撞的走遠了。


    琳琅在廊上柱子後頭立著,看慧心去遠了,方才轉到屋裏,向蕭月白說道:「姑娘,慧心師傅走了,那樣子倒狼狽的很,還哭了一會兒呢。」


    蕭月白蔥段一般的小手支著太陽穴,淺笑不言。


    父親曾跟她講過,兵家講究虛虛實實,敵方情況未明之時,當以詐為上。今兒一聽見慧心的聲音,她便想起來那日在香雪海遇見的女子,該是她了。其實,她並不曉得那個男子是誰,也並沒瞧見慧心與他之間的情形。


    但她做下那等事情,心中必定有鬼,聽了這話也必要生疑,日後必要來問她,到那時候自己便能問問她到底為何這般憎恨安國公府了。


    今日同她的言辭往來便能瞧出,這女子生性奸猾,若捏不住她,輕易是問不出來的。


    正當這時,明珠捧著一隻匣子從外頭進來,嘴裏說道:「大夫沒來,倒是四爺從宮裏打發人送了一隻匣子過來。」


    蕭月白不由一怔,一時沒有說話。


    明珠將匣子放在了案上,說道:「來人說,四爺知道姑娘又病了,焦心的很,隻是今兒要麵聖不能過來。這是四爺從西直橋那兒的成記鋪子那兒買的玫瑰玉帶糕,曉得姑娘愛吃,想著姑娘病裏沒有胃口,特地給姑娘送來的。」


    西直橋成記鋪子的點心,算是聞名京城,尤其是這玫瑰玉帶糕,更是鋪子的招牌。


    這道玉帶糕,原是蘇州點心,本是以豬油、白糖、糯米粉製成,交織做三層,所以又叫三層玉帶糕。這鋪子的老板別出心裁,改了方子,在其中又放了果仁、陳皮、玫瑰等物,較之原版更為酸甜適口,且花香怡人,更受姑娘們的喜愛。蕭月白,也極愛這道點心。


    除此外,這道點心更有一樁風月傳說,更惹得京裏的千金閨秀、小家碧玉趨之若鶩。


    蕭月白發起了呆,半晌才小聲嘀咕了一句:「不年不節的,送什麽糕。」


    明珠卻笑著說道:「還不是姑娘愛吃,所以四爺惦記著。」說著,徑自將匣子打開。


    隻見那口匣子裏果然放著一枚甜白瓷圓碟子,裏麵齊齊整整的碼著六塊玉帶糕,恰是粉紅雪白橘黃三層,最頂上竟還印著一朵鳶尾花。


    明珠與琳琅頓時低低驚唿了一聲,明珠更低聲說道:「姑娘,這可是成記鋪子裏今兒早起的頭一鍋呢!」


    蕭月白的臉,一下就紅了起來。她本來在發熱,臉就紅紅的,此刻紅上加紅,旁人倒也看不出來。


    印著鳶尾花的玉帶糕,是有故事的。


    據聞當初這鋪子三代前的老板娘還在做閨女時,喜歡上了一個來京赴考的書生,常將印著鳶尾花的糕送他做點心。書生彼時隻是個窮酸小子,雖然也愛慕這姑娘,卻不敢造次。貧寒之中,這甜美的糕點成了他溫書乃至考場之中的糧食。後來,書生高中,再迴來時那姑娘已經嫁了。書生悵然,卻也無可奈何。過得幾年,書生自外省返京述職時,再度經過這鋪子,赫然見當初的女子一身寡婦裝扮在店中張羅生意,詢問之下方知她丈夫早逝,她迴了娘家重操舊業。書生尚未娶妻,便同這女子結為夫妻,成就了一段良緣。


    這故事縱不算十全十美,倒也是個圓滿的結局,更合了天長地久之意。


    成記糕點鋪將這印了鳶尾花的玉帶糕保留了下來,傳至如今,隻是每日隻做頭起的一鍋。京裏人都傳,若是誰能買了這印花的糕,同心儀之人一起吃下去,便能久久遠遠的粘在一起,就如這玉帶糕一般。


    這固然不過是商家的手段,卻實在好用。每日這鍋糕,不到天光時分便能賣個幹淨。京裏那些有心愛姑娘的傻小子,日日起個黑早來排隊,亦有女子買去送給中意的男人的。


    蕭月白當然也知道這段故事,但她卻覺得,陳博衍不會有這樣細膩的心思。小女兒家的玩意兒,他什麽時候放在心上過?


    猶記得當初,中元節夜裏,長輩們領著他們在護城河邊放燈許願。她寫了個合家安泰,想想又悄悄添了三個小字:共嬋娟。


    這是取千裏共嬋娟之意,她小小的心思裏,她和博衍哥哥雖然不能總見麵,但夜裏的月光總是一起照在他們身上的。


    陳博衍寫了些什麽呢?


    她記得自己跟著河燈跑了一陣,方才看清楚上麵的字:國運昌隆。字體剛勁有力,風骨極佳,卻和她蕭月白毫無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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