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個粉頭倒是聰明乖覺,曉得這等事熱鬧看看便罷,若真鬧開了,這些達官貴人未必怎樣,但拿她們這些小人物來出氣殺性子,卻是極有可能。


    當下,她們忙不迭道:「四爺哪裏話,我們自家曉得輕重!朋友之間耍耍,玩笑幾句,也都是有的。」


    陳博衍便更不理會餘下的人和事,領著那阿滿,一道出了酒肆。


    他曉得阿滿的性子,能惹怒他的人,也未必是什麽好人。


    走到外頭,陳博衍立住,麵沉如水,目光冷冷,良久淡淡說道:「說罷,怎麽又在這裏打架?前迴將忠勇伯的小兒子打斷了腿,姨母好容易替你收拾幹淨,你也立下了保證絕不再犯。今兒,卻是怎麽了?」


    阿滿眼眶卻有些紅了,吞吞吐吐道:「那人同我吃酒賭子兒,耍詐欺我,被我識破,便嚼舌頭說起什麽誰叫我爹當初沒有教我,一門子都是死腦筋。那兩個院裏的姑娘,也跟著笑。我一時惱了,便沒忍住。」說著,他又低聲央告:「四哥,你迴去千萬別跟我娘提起,她這兩日頭疼又犯了。」


    陳博衍聽著,不覺有些動容。


    他看向阿滿,一個高大壯碩的男人,這會兒眼眶和鼻尖都紅了,好似一條沒精打采的狼犬,正低低掃著尾巴求可憐。


    這阿滿,本名叫周楓,阿滿是他母親給他起的乳名。其母宋氏是淑妃的遠房表妹,同陳博衍自然也就是個表親。故而,他向陳博衍叫四哥。


    周楓五官深邃,一頭烏漆的長發竟有些打卷,用根皮繩綁了起來。他生的絕不醜陋,甚而還有那麽幾分異域的味道。


    他也確實有一半異域的血統,乃父武安侯原是蠻族中人,歸順了周朝,娶了宋氏,這方生下了他。


    大約是繼承了武安侯的體格,他自幼就比同齡孩子高一大截子,及至大了便成了這京城最高最壯的人。


    周楓強壯魁梧,滿身都是鼓鼓的肌肉,仿佛蘊藏著無窮的精力。他膂力甚強,能拉千鈞強弓,能掄百斤鐵錘,性如烈火,一點即爆,在京中世家子弟裏是頭一個不好惹的刺頭兒。偏生這京裏就有那麽一夥人,瞧不起武安侯的出身,隻當蠻族都是一根筋的憨子,待武安侯過世,便越發欺淩起周楓來,常講些三不著調的玩笑,明裏暗裏的欺哄他。


    可周楓既不憨也不傻,但有人欺負,便就掄起拳頭講理,幾次都險些打出人命。


    這般故事演了幾迴,京裏人便送了他一個綽號——小瘋子周楓。


    周楓天不怕地不怕,但平生就敬畏兩個人,一個是他的親娘宋氏,另一個原本是他爹武安侯,但他爹死後,就換成了他四哥陳博衍。


    也不知這對表兄弟是個什麽緣法,周楓誰也不服,唯獨陳博衍能把他收拾的服服帖帖。以至於上一世,陳博衍舉事之後,他能背負著他母親宋氏,不遠千裏從京城跑到了叛軍營中,去投奔陳博衍。


    並且,他成為了陳博衍麾下第一猛將,揮舞著兩柄流星錘,錘殺敵將無數。


    那個時候,他叫流星錘小霸王周楓。


    當然,這是上一輩子的事。


    如今,這些都還沒發生,周楓也還是京城裏那個人見人憎,狗見狗嫌的小瘋子。


    看著眼前這個人高馬大,卻可憐兮兮的表弟,陳博衍心中觸動頗深。


    周楓其實是個可憐人,父親是外族人士,更是早年身故。家中雖有爵位傍身,但在這京裏,天上掉下塊石頭,就能砸死三個世家子弟,如他這等歸順的外族侯爵,實在算不得什麽。在那些真正的世家權貴眼裏,不過是個磕頭蟲小老爺罷了。


    周楓的母親雖說也是貴族人家的女兒,卻不過是個通房丫鬟養下來的——若非如此,周楓的父親也娶不到這樣人家的女兒。


    周父一死,扔下周楓宋氏孤兒寡母在京中孤苦無依。周楓的外家,是早已棄了他們的。這些年,隻多虧了淑妃可憐,常叫他們母子進宮見一見,方才不至被人過於小瞧。


    在這一點上,陳博衍與他卻是同病相憐。


    他雖貴為皇子,母親受寵時固然還好,在胡欣兒惑亂宮廷之後,便也成了人的眼中釘肉裏刺。


    今世,他是不打算離開京城的,這個表弟他還是預備帶在身邊。


    他們都是一樣的人,也都該走上與上一世不一樣的人生。


    陳博衍的目光和緩下來,淡淡說道:「我不告訴姨母,你往後也檢點些,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再這等孟浪下去,姨母遲早也是要知道的。」


    周楓聽他說不去家裏告狀,甚是開懷,咧嘴一笑:「我曉得四哥心好。」


    心好?


    聽了周楓這話,陳博衍心中暗自冷笑。


    一個能親手斬下自己兄長頭顱、能油烹活人的人,能算得上心好麽?更遑論,他舉兵起事之後,親手剁下的人頭,數也數不過來了。


    他殺過多少人,他自己也不記得。所以上一世,他最終還是落了暴君二字。


    陳博衍不覺得自己是個好人,但這沒有關係,自古慈不掌兵,義不理財,能成大事者,做不做好人都沒有妨礙。


    陳博衍拍了拍周楓的肩膀,天雖晴了,卻依舊極冷,一張口便吐出了團團白霧,他說道:「你出來鬧騰這麽久,姨母在家還不知如何擔心,咱們迴去。」


    周楓點頭答應。他沒有騎馬,陳博衍便也不騎,牽著韁繩,同他一道慢慢的走去。


    路上,陳博衍問道:「我看那人麵目十分生疏,你怎麽同他一道飲酒?姨母近來既發了頭疼,你怎麽不在家守著?」


    周楓臉色微微有些不自在,鼻翼吸了吸,小聲說道:「今兒,王夫人來我們府上了。」


    陳博衍頓時了然,這個王夫人卻也是個寡婦,說媒拉纖,京城世家圈裏也算是出名的。周府現有周楓這麽個未說親的單身漢子,她到周家的意圖,自然不言而喻。


    陳博衍莞爾,淡淡說道:「你也該得個女人管束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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