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素來重視儀容,保養上從來不肯馬虎。


    她看著鏡裏的花容,忽然想起一樁事來,慢慢說道:「太後前兒打發人送來的那瓶人參補心丹,你記得待會兒分二十丸出來,給蕭姑娘送去。這丸藥補氣,倒正好適合她吃。」


    彩霞答應著,又笑道:「娘娘是真心疼愛蕭姑娘,這兒媳婦沒過門呐,就天天記掛著送這個送那個的,得了點什麽好的,也不忘了往那邊送。」


    淑妃耳裏聽著,麵上漸漸浮現了一抹複雜的笑意。


    她的確喜歡蕭月白,一則是自己好友的愛女,二來這孩子的模樣脾氣性格,也確實惹人憐愛,然而蕭月白年歲漸長,這麽一副溫柔綿軟又安靜無爭的性子,是否真能撐得起將來主母的架子?


    淑妃甚而有些不能確定,定下這門親事,到底是對是錯。


    這念頭,隻在淑妃的心頭略微滑了一下,便轉瞬即逝。


    淑妃斂下了眼眸,遮住了其中矛盾且複雜的神色,她淡淡說道:「一會兒記著差事,別隻顧著耍貧嘴,誤了事我可不饒。」


    彩霞是淑妃自娘家帶進宮裏去的心腹侍女,在她身側服侍已有近二十餘年了,深知淑妃的脾氣性格,嘻嘻一笑,答應下來。


    主仆兩個正說著話,門上的宮人報了一句:「蕭姑娘來了。」


    一言才落,石青色的棉門簾子便打了起來,蕭月白頂著一身寒氣,走了進來。


    淑妃忙轉過身去,含笑說道:「你身子才好,正該多保養才是,這大冷的天,怎麽一大早就過來了?」說著,瞧見蕭月白穿著一件雀金裘,外頭罩著一件大紅色昭君套,頂上微有積雪,在屋中轉瞬便化了,遂問道:「外頭下雪了?你一個人過來的,你娘呢?」


    蕭月白淺淺一笑:「早起聽丫頭們說,下了半宿了,這會子落的是雪珠兒。」說著,略停了停又道:「想跟姨媽說兩句話,我就過來了,我娘還沒起呢。」


    淑妃聽著,微微頷首,瞧見她這一身衣裳,不由眯細了眼睛,仔細打量了一番。


    這雀金裘乃是選了孔雀、翠鳥兩種五彩禽類的羽翼,紡織成線,合著金絲銀線一道拈了,編織而成。這衣裳裹在蕭月白身上,在這鬥室之中,光華璀璨,燦若雲霞,煞是好看。


    淑妃看了一迴,便笑道:「這衣裳,穿在你這樣青年姑娘身上當真好看。我記得年輕時候也有一件,倒是不知道放哪裏去了。明兒得了空找出來,給你拿去。」


    蕭月白的小臉窩在昭君套之中,甜甜一笑,頰邊漾起了兩個梨渦。大紅的昭君套,將嬌美的小臉映襯的如雪也似的白。


    她說:「多謝姨媽記掛著,我平日裏得姨媽的東西也太多了,這衣裳卻是不能再收。」


    淑妃瞧著她,眸子裏滿是喜歡疼愛,輕輕說道:「這樣的衣裳,也就你們年輕女孩子穿著好看。我老人家了,穿出來不莊重,放著也是白放著,可惜了。姨母這輩子沒養丫頭,隻好把你當閨女疼了。」說著,眼裏卻流露出一絲傷感。


    淑妃早年在宮裏,流過一個女胎,這事兒是她心頭的一塊疤,直記到眼下。


    蕭月白也略微聽母親提起過一兩句,曉得動了淑妃的心腸,便斂去了笑意,靜靜立著。


    淑妃因叫宮人替她脫了外頭的昭君套,叫她在一旁的羅漢床上坐了,等自己梳頭。


    蕭月白抱著一隻喜鵲登梅黃銅手爐,裏麵安放著一塊梅花香餅,熏得一身甜香。她歪著頭,靜靜瞧著淑妃梳頭。


    淑妃撫了撫鬢邊,看著鏡中蕭月白的神情,笑著說道:「我吩咐廚房做了梅花湯餅,一會兒你就跟著我一道吃。吃了早飯也不必迴去了,宋仁泰今兒過來給我診脈,你也等著給他瞧瞧。」


    蕭月白一一答應,又微笑著說道:「今兒一早過來,除了叨擾姨媽這頓飯,我還有一件事要求姨媽呢。」


    淑妃柳眉一抬,頗有幾分好奇:「什麽事,值得你一大早過來?」


    蕭月白說道:「我想請姨媽勸我母親,迴家去。」


    淑妃沒有言語,將原本已經簪上發髻的同心七寶釵拔了下來,對彩霞淡淡道了一句:「今兒不見什麽客,就不戴這個了。」待彩霞另拿了一朵珠花戴上,方才轉過身,向著蕭月白淺笑道:「月兒,怎麽突然來跟我說這個?」


    蕭月白眨了眨眼,便說道:「我想著,眼見就是年根了,總在寺裏待著,不是個長法。終不成,要在這南安寺過年麽?總不像個樣子。再說,府裏還有老太太,她老人家的麵子總要顧著。」說著,她略頓了一下,壓低了喉嚨道:「這最要緊的一則,母親與父親合氣,眼下還不要緊,但時日久了恐怕就不好了。」


    淑妃眸中轉過一抹神采,笑問道:「怎麽個不好法?」


    蕭月白便又說道:「姨媽且想,母親同父親慪氣,走出來的這小半年功夫裏,府裏那起愛生事兒的,怕是沒少在父親麵前挑唆是非。眼下,父親自然不會聽他們的,但天長日久保不齊就要生出嫌隙來。姨媽,我自己的親娘,我莫不是看她吃啞巴虧不成?」


    淑妃勾唇一笑:「好孩子,這竟是你自己個兒的主意?」


    蕭月白點頭,輕輕說道:「便是我自己的主意。」


    淑妃頷首歎息道:「難為你能想到這一層上,也不枉費了你娘平日裏疼你。然而這件事,你也曉得,總歸是安國公不對。你母親是個驕傲的性格,哪裏肯先低頭呢?昨兒的情形,你也瞧見了,我不過試著勸了兩句,她就那等噎我呢。我還敢說麽?」


    蕭月白便將昨日夜裏想好的話說了出來:「姨媽,我想著這件事底下,或許另有隱情。」


    淑妃眉毛一挑:「怎麽講?」


    蕭月白輕輕拍著手爐,一字一句認真說道:「我父親是堂堂的安國公,若要添個侍妾,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了。即便說他看上了府中的哪個丫頭,大可光明正大的納了她。何至於中秋佳節的夜裏,和她公然在花園之中私會?再則,既是私會避人耳目,依著我爹那謹慎持重的性子,該會尋個極隱秘的地方,又怎會大喇喇的在花園涼亭之中?我倒是覺得,這是有意為之,便是為了叫人撞見。」


    淑妃的眼中,閃過一抹激賞。


    她淺笑說道:「這些,果真都是你自己琢磨出來的?」


    蕭月白點頭:「是我自己想的。」


    其實,自打事情一出來,她心中便隱隱覺得哪裏不對。然而那時候林氏肝火正旺,盛怒之下帶著她便離了國公府。蕭月白在長輩麵前,柔順寡言慣了,便也沒有說什麽。


    來到這南安寺之後,她每每想家之際,曾在心中無數次的琢磨思量過這件事,隻覺得其中破綻與矛盾之處極多。


    然而,蕭覃來過幾次,林氏的怒氣卻是有增無減。蕭月白性格溫軟,夾在父母之間,左右為難,不知如何是好之下便隻好做個安靜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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