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桃源縣,處處繁花似錦,一派醉人春色。在清澈的桃溪中,有一條漁船從花浦中劃了出來。粉色的花瓣落在漁船的竹棚上,隨著船槳有節奏的劃動,紛紛飄灑在碧綠的江水中。


    一個戴著漁娘頭巾的女子,款擺柳腰,走出了船艙。她對正在劃船的梢公說道,“哥,快到了吧?”


    “嗯!”梢公輕快地迴答道,“馬上就到先生垂釣的采石磯了。”


    “那可太好了。我給先生帶來上好的杏花春呢!”一個俏麗的嬌小女子從船艙中鑽了出來,手裏拎著一個陶罐。她晃了晃酒壇,笑得如豔陽下的嬌花,明**人。


    “錦瑟,你千裏迢迢趕來,真是有心了。先生一定會很開心的。”漁娘笑著接過了酒壇,小心地抱在懷裏。她是本地人,站在船上如履平地,因此便將錦瑟的酒壇親自捧著。


    “飛花,天成,你們兄妹這段時間一直照料著先生,我還羨慕你們的福氣呢!”錦瑟笑眯眯地誇讚著他們。這一對梢公與漁娘,原來就是迴到家鄉桃源縣隱居的飛花與梁天成兄妹。


    “我們的命,都是先生救的。能夠為他做些什麽,真是三生修來的福氣。”


    飛花深深吸了一口氣,感受著拂麵而來的輕柔春風。能夠與哥哥劫後重逢,享受這美好的春光,都是拜陸望所賜。否則,他們還在暗無天日的苦境中掙紮,看不到絲毫出離的希望。


    梢公梁天成聽了,也感慨地點點頭,揮起船槳,加快了劃水的速度。一舠如箭,在靜如琉璃的水麵上疾馳。不久之後,小艇就停在了一個垂釣的漁翁身邊。


    他穿著一身素淨的衫子,戴著鬥笠,盤腿坐在采石磯潔白的鵝軟石上。手中的魚竿高高舉起,絲綸落入水中。微風吹過,水麵泛起陣陣波紋,他手中的魚竿渾然不動。


    梁天成係好船,飛花與錦瑟輕快地跳下小船,向垂釣的漁翁招了招手。那漁翁微微一笑,並未放下釣竿,手上巋然不動。


    “陸先生在釣魚呢!”錦瑟小聲地說道,生怕驚擾了他。


    飛花笑道,“你過去看看就知道了。”


    錦瑟躡手躡腳地走到漁翁身旁,定睛一看,果然是分別已久的陸望。


    他雖然穿著簡樸,更難掩一身清逸華貴的天然氣度。正如一顆華美的寶石,在最樸素的背景中,更能散發出萬千光輝。


    那張英毅俊朗的臉,如刀筆勾畫的五官,奪人心神的雙眼,筆直挺拔的鼻子,線條優美的嘴唇,讓人欲罷不能,一見傾心。


    隻是,他垂在水中的魚鉤,居然是直的!上麵並沒有絲毫魚餌。難怪在絲綸的四周,還有魚兒濺起的漣漪。在清澈見底的水中,錦鯉與黑魚悠遊自在,懶洋洋地擺著尾巴。


    錦瑟看得目瞪口呆。這是釣魚的新方法嗎?陸望在她心中恍如天神。連她這個普通女子都知道,這樣坐上一百年,連最笨的魚都釣不上來。更令她驚異的是,魚兒還紛紛遊到陸望的腳邊,似乎在圍觀這個笨漁夫。


    “魚兒們,既然你們這麽熱情,我就為你們唱一首曲吧。”陸望爽朗的笑聲讓魚兒們更加激動,紛紛擺尾歡迎。


    “聽好了。”陸望煞有介事地唱了起來。這是一首竹枝詞。


    “三生石上舊精魂,賞風吟月無須論。慚愧故人遠相訪,此生雖異性長存。”


    餘音嫋嫋,煙波渺茫。熟知音韻的錦瑟聽了,呆了半晌,淚如雨下。


    自從韓紫音離世之後,一直相伴左右的錦瑟常常覺得,忽忽如有所失。她這次到桃源來看陸望,也是想借機散心,化開自己的心結。盡管韓紫音囑咐她要好好生活下去,但錦瑟總是鬱鬱寡歡。得而複失的傷痛,讓她心中鬱結難解。


    如今陸望一曲漁歌,卻讓她心有所觸,如雨後初晴,月照山川。許久以來的陰翳一掃而空,如浮雲般的愁緒,都被罡風吹散。錦瑟極目遠望,一片晴空,萬裏無雲。這清朗的人間,正是心中的桃源。


    她對著陸望的背影深深一拜,朗聲說道,“先生,受教了。帶來一壺美酒,請先生收下。錦瑟從今以後,將入道修行。清風明月之畔,我將日日為先生祈福。”


    “去吧。”陸望收起釣竿,把絲綸緩緩卷起,收入囊中。“心安處,即是桃源。把心安住,即為吉祥。”


    錦瑟開懷而笑,像一朵在風中搖曳的水蓮花。“真是不虛此行。大事已辦,我現在便迴程了。先生,請贈我一言。我將終生銘記心間。”


    陸望轉過身,站在錦瑟麵前。春日的朝陽金光萬丈,照在他的臉上,勾勒出側顏優美的曲線,如天邊起伏的青峰翠巒,鬱鬱蔥蔥,令人神往。


    他微微一笑,眼底如萬丈碧潭,深不可測,閃爍著沉靜的光。“猶如蓮花不著水,亦如日月不住空。”


    錦瑟點點頭,咀嚼著這句話的含義。一艘小船路過白石磯,錦瑟招了招手,跳了上去。站在船頭,她大聲向陸望喊道,“先生,我明白了。應無所住!”


    “對,應無所住。”陸望會心一笑,喃喃自語。錦瑟,從今之後,你的世界一片萬裏晴空。那些傷害過你的過往種種,如同聚散不定的雲彩,都會消失在純淨的心中。知道你要來看我,這是我送給你最好的禮物。


    正在他沉思間,身後傳來一陣水花聲。一隻毛茸茸的黑色野猿正抱著一個酒壇,跳入水中嬉戲。


    “猴媚娘,你真是要造反啊!快放下!那是錦瑟姐姐帶來的杏花春!”玄百裏從白石磯水邊的一個草篷中追出來,摞著袖子趕過去,跺腳大喊。


    猴媚娘充耳不聞,舉著酒壇,手舞足蹈,咧著白森森的牙齒大笑。玄百裏束手無策,苦著臉告狀,“師兄,你看!媚娘又欺負我了!”


    話音剛落,韋朝雲笑吟吟地走過來,拍了拍手掌,“媚娘,快把酒壇拿過來!我們快開飯了。有魚湯喝!”


    那猴子一聽魚湯,便呲牙咧嘴,抱著酒壇飛奔過來。它把酒壇往玄百裏懷裏一塞,便抱住朝雲的脖子撒歡。一團白色的影子閃電般地竄了出來,也爬上朝雲的肩頭玩鬧。這是猴媚娘的孩兒小白,渾身雪白的毛發,如同一個雪孩兒。


    片刻之後,賀懷遠便走出來,笑著招手,“三娘的魚湯做好了。開飯了!”


    眾人剛要進草篷,李念真忽然狼狽地滾出來,竄到陸望身邊。阿瑤追出來,氣鼓鼓地叉著腰,向賀懷遠告狀,“懷遠哥哥,這個蒲扇公子居然偷魚湯喝,被我發現了!哼!”


    蒲扇公子!李念真的俏臉差點氣得發綠。他搖著折扇,氣急敗壞地辯解道,“這是折扇!讀書人的東西。。哼哼。。什麽蒲扇!真是該治治眼睛了!”


    “對,我們是蠻荒之地的女子,可分不清楚什麽蒲扇啊,折扇啊!”緋雪也被驚動了,走到阿瑤身邊,親熱地摟著阿瑤的腰。


    緋雪穿著一身桃紅春衫,明媚照人。她拍拍阿瑤的臉蛋,瞟了李念真一眼,“阿瑤妹子,別理這個搖扇子的。讀書人的事,咱們不懂。走,喝魚湯去!”


    眾人掩麵而笑,紛紛走進草篷坐下。李念真連忙叫道,“喂,喂,別搶了我的位置啊!”


    草篷裏放著一張幹淨的鬆木圓桌,上了簡單的清漆,旁邊圍了一圈凳子。這是普通漁家的擺設。桌子中央放了一大盆香噴噴的魚塊,湯汁鮮濃,香氣四溢。


    飛花和梁天成是本地漁戶,這鮮魚就是他們帶來的。兩人幫著三娘燒火烹煮,做出了一鍋漁家美味。


    關若飛收起剩下的柴火,清理了灶台,玄千尺擦拭了桌凳,莊無命打開了酒壇,李念嬌和紅櫻則在擺放碗筷。猴媚娘帶著小白,呲牙咧嘴地坐在桌旁,眼巴巴地看著那盆美味。


    “都入座吧。”陸望拉著朝雲坐在身旁,關若飛則與紅櫻相偎而坐,阿瑤快樂地黏著賀懷遠,李念真也笑嘻嘻地挨在緋雪身邊,玄千尺則與李念嬌握手而笑。玄百裏和莊無命便如同左右門神般,守護在猴媚娘和小白的身邊。


    見眾人已經聚齊,三娘解下圍裙,擦了擦手,笑嗬嗬地說道,“今天有飛花和天成幫忙,魚湯特別鮮!”


    陸望拉著她,在主位坐下,親熱地說道,“三娘,今天你最大!”


    莊無命為眾人斟上美酒,笑道,“這裏還有錦瑟帶來的杏花春呢!”


    “那我們就共飲杏花春,品嚐鮮魚湯吧!”陸望笑著舉起酒杯,朗聲說道,“幹杯!”


    “幹杯!”眾人同聲歡唿,小小的草篷裏滿溢著濃情。


    這時,一個清朗的聲音從草篷外傳來。


    “不請我喝一杯嗎?”


    眾人向草篷外望去,一個長身玉立的男子緩緩走了進來。他穿著淡黃色的便裝,袍子上金龍飛舞,英毅的臉上目光灼灼。


    劉允中來了!


    陸望吃驚地看著他,舉著酒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劉允中自顧自地從陸望手中接過酒杯,一飲而盡。“小望,可以叫我一聲哥哥嗎?”


    呆呆地看了劉允中半晌,陸望微微一笑,凝視著他的眼睛。


    “這裏還有魚湯。你願意嚐嚐嗎,哥哥?”


    劉允中一愣,眼中如冰雪融化,春迴大地。他笑了。


    “當然,我願意。”


    桃溪邊,春水拍岸,碧波連天。春風吹拂在每個人的臉上,吹散了陰翳的烏雲,吹出了晴朗的天空,吹散了堅冰,吹來了暖陽。


    一陣陣悠揚的漁歌,從水邊傳來。這豪邁蒼勁的歌聲,讓眾人情不自禁地側耳傾聽。


    “千江有水喲,千江月呀~萬裏無雲喲,萬裏天~~”


    師父!


    陸望衝了出來,佇立江邊,凝神遠眺。


    曲終人已不見,江上數峰青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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