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進這熟悉的寢廟,那種陰森森的涼意,還是滲入骨髓。梁天成打了個寒戰,為自己能離開這裏感到十分慶幸。他與飛花都打扮成家丁模樣,跟在陸望身旁。此刻,他也不敢多嘴,隻是看著陸望,等待著下一步指示。


    “馬公公,馬公公。”陸望扯開嗓子,在空曠的寢廟大殿中高聲叫著,聲音迴蕩在陰涼的石柱間。殿內香煙嫋嫋,牌位密密麻麻地排列在神壇上,下麵擺放著新鮮的供品。從窗子的木格間,透著一點微弱的光線。已近傍晚,是時候點燃燭火了。


    陸望又連續叫了幾聲。終於,從寢廟大殿後傳來幾聲顫巍巍的咳嗽聲。然後,聽見緩慢而沉重的腳步聲從帳幔後傳來。少頃,一個有些佝僂的身影出現在陸望等人的視線中。“咳。。咳。。是誰啊?”


    許久不見,馬公公越發見老了。他的臉皺得像一個核桃,皮膚都耷拉著擠在一起,更顯得眼睛聚光如豆。老態龍鍾的身形移動遲緩,戴著一頂舊宮帽,帽子的顏色已經褪去,露出有些殘破黯淡的底色。


    “馬公公,是我。”陸望連忙走過去,攙扶住他,輕聲說道。馬公公有些吃力地抬起頭,把手裏的燭台靠近陸望的臉,借著微弱的燭火仔細端詳了一會兒。


    他眯著眼睛細細看著,臉上露出了欣喜,恍然大悟地說道,“是明國公啊!咱家今天真是燒了高香了,有貴人來了。怪不得今天我一早起,就聽見頭上有喜鵲叫呢。”


    飛花聽了倒是覺得好笑又有些心疼。這裏大概是許久也沒有人來了。空曠的大殿裏顯得格外冷清。而一天老似一天的馬公公,就這樣托著衰朽的身子,守在這個除了歲末年初祭祀時就無人問津的地方。


    她有些無奈地想到,現在已經是夏末,涼爽的秋風就要來臨,哪裏還會有什麽喜鵲!馬公公大概也是激動糊塗了吧。


    陸望笑眯眯地握住馬公公的手,和善地說道,“對,肯定是喜鵲在報信了。馬公公,我今天特意來看看您老人家。我們去你房裏,細細地說會子話。”


    “好!好!”馬公公樂嗬嗬地拍了拍陸望的胳膊,又抬起頭瞅了一眼陸望身邊的飛花和梁天成。“他們是?”


    “哦,是我府裏的兩個家丁。”陸望輕描淡寫地說道。此地不是說話的地方,所以他並沒有直接告訴馬公公,兩人的身份。飛花和梁天成也沉默地站在原地,沒有搭腔。


    在昏暗的燭光中,老眼昏花的馬公公一時也看不清楚兩人的麵容,便含糊地說道,“咱家把燭火點亮,便隨你們去。稍等一會兒。”


    他拿著燭台,便朝供奉牌位的神壇挪過去,吃力地把火燭點亮。陸望不忍,連忙從馬公公手裏接過燭台,親自點亮燭火。飛花和梁天成也連忙過來幫忙。在一個個烏黑的牌位前,燭火接二連三地亮了起來,照在那些牌位的金字上。


    陸望低下頭,瞟見眼前一個牌位,寫著“大夏聖武仁皇帝劉展風”。這是劉義豫和劉義謙的父親,先皇劉展風的牌位。他在位時,把原來的皇太子劉義豫廢掉,改立皇子劉義謙,引起滿朝震動。廢棄太子,改立皇子的原因卻語焉不詳。


    這也是劉義豫和劉義謙二人之爭的開端,開啟了後來大夏一係列的爭端和戰火。而被廢掉太子之位的劉義豫,連原來已經把女兒許配給他的大夏高官,也毀掉了婚約。他於是幹脆另娶饒士詮之女為妃,以饒士詮為謀士,忍辱負重,徹底走上了一條殺伐極致的道路。


    想到今日的局麵,與劉展風當年的所作所為不無關係,陸望無奈地搖搖頭。如果知道後麵會引起大夏皇室持續的動蕩,甚至引狼入室,讓世仇狄國占據了大夏的最高權力,禍及百姓,那劉展風是否還會做出那個草率的決定呢?沒有人知道,曆史也不可能重寫。


    轉眼間,所有的燭火已經點燃。大殿中明亮了許多。飛花和梁天成連忙低下頭,遠遠地站開,拉低了帽簷,遮住了前額。陸望攙扶著馬公公,一步一步向他的房間走去。


    來到馬公公的小房間,又是另一番景象。這裏逼仄又狹窄,隻能安放一張小床,一張桌子,幾張板凳。除此之外,便是兩個破舊的箱籠。一個箱籠的蓋子半開著,一眼望去,幾件舊衣擱在空蕩蕩的箱底,讓人一覽無餘。就算盜賊光顧,也不會對這裏有絲毫興趣。


    安防好燭台,陸望關上了房間的小門,扶著馬公公坐在床沿。馬公公有些摸不著頭腦。此時,飛花和梁天成脫去了帽子,“撲通”一聲並排跪在濕冷的泥土地上,匍匐下身子,“咚咚咚”給馬公公磕了三個響頭。


    “哎呀,你們這是幹什麽!”馬公公吃驚地想站起身來,要去扶他們二人,卻被陸望按住。“馬公公,你看看他們是誰?”


    二人抬起頭來,滿麵淚痕。梁天成跪著爬行到床邊,顫抖著聲音說道,“馬阿爹,我是阿桑啊。”


    “阿桑?黃阿桑?”馬公公呆住了,連忙抱住梁天成的頭,摸索著他的臉,又取過燭台仔細端詳了一會兒。“真的是你!你是天成!”馬公公激動地把梁天成的頭攬在懷裏,老淚縱橫,“好孩子,你不是走了嗎?怎麽又迴來了?快走!這裏可不是你待的地方。”


    天成看著馬公公蒼老的臉,鼻子泛酸。在自己染上疫病,奄奄一息的時候,馬公公絲毫不嫌棄,還親自給他送水送飯。不然,他早就餓死在病中了,哪裏還等到陸望帶人來救治他。


    平日馬公公的諸多照顧就更不用多說了。馬公公雖然是個被棄置在此地的老太監,對天成卻是關懷照顧。可以說,馬公公也是天成的救命恩人,因此天成才是滿懷感情地叫一聲“阿爹”。


    他拉過飛花,對馬公公說道,“就是因為我們要走了,所以才特意在臨走前來看你。這以後,恐怕就沒有機會再相見了。”


    飛花從懷裏掏出一把銀子,塞在馬公公手裏,輕聲說道,“馬阿爹,我們沒有什麽機會孝敬你。這點銀子,您留著多買些好吃好穿,別苦了自己。”


    馬公公這才明白過來,用手背抹著眼淚,點點頭,欣慰地說道,“能離開就好。再也不要迴來。天成啊,你們隻要每逢清明,能在家裏給我點柱香,就夠了。我這把老骨頭,也撐不了多久了。快,把這銀子收迴去。你們年輕人,用得著。”


    “您老就收下吧。”陸望柔聲勸道。馬公公搖搖頭,說道,“我在杏娘那兒當差的時候,見多了金銀,心也淡了。”


    “杏娘!誰是杏娘?”陸望吃了一驚,追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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