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著荊條?陸望聽得如墜五裏霧中。李念真也張著嘴巴,目瞪口呆地看著陸寬。上官無妄是個很驕傲的人,出自武將世家,又是曾經唯一的上柱國。他剛直不阿,就算對赤月公主與大司馬達勒,也是不假辭色。這也讓他成為眾多人的眼中釘,欲除之而後快。


    陸寬的表情卻絕非玩笑。他鄭重地說道,“是啊,少爺,他袒露上身,背著荊條,跪在大門口呢。”


    這是唱的哪一出?如果被別人看見威風赫赫的上官無妄將軍,居然像個罪犯一樣跪在陸望的京郊別院門口,傳出去真是要成了天大的笑話。對上官無妄的名聲,也是極大的損害。


    陸望連忙起身,對陸寬說道,“快!我們去看看。”李念真與賀懷遠也急忙跟在後頭,去大門口一探究竟。


    在別院的大門外,果然停著一輛紫蓋馬車。在馬車外壁上,繡著上官家族的徽標。而平素總以軍裝示人的上官無妄,此時脫下了鎧甲,露出上身,雙手綁在背後,跪在大門外的塵土裏。


    在炎炎烈日下,他已經曬得汗流浹背。而赤裸的胸膛上,纏繞著粗糙的荊條,把他的肌肉也劃出了一道道血痕。他的夫人溫若蘭,平日素來敬愛丈夫,此刻卻如同泥塑木人一般,靜靜站立在一旁,任憑上官無妄在烈日下暴曬。


    陸望大吃一驚,連忙上前要扶起上官無妄。“大帥!你這是要做什麽?”他確實有些摸不著頭腦。據說上官無妄近來一直病著,在家休養,怎麽忽然就跑了出來,還跪在陸家別院門口?這真是讓陸望看不懂了。


    上官無妄抬起頭,看著陸望,身子卻是紋絲不動。他扭動著身子,荊條勒得更緊了,陷進他精壯的肌肉裏。在他的眼神裏,有愧疚,有不安,有感謝,更有難以言喻的希冀。


    這讓陸望有些著急。他一邊拉著上官無妄,一邊向李念真使了個眼色。李念真倒是活絡,立刻小跑到溫若蘭跟前,溫言軟語說道,“蘭姨,你也不管管你們家大帥!他這不是給小望出難題嘛!”


    沒想到,溫若蘭一反常態,竟然如同鐵石心腸一般,淡淡搖了搖頭,連眼皮也不抬,淡淡說道,“你讓他就這樣跪著吧。這也是他自找的。”


    賀懷遠一瞧形勢不對,也立馬上前,與陸望一左一右地去扶上官無妄。他與上官無妄是忘年交,情誼相投。上官無妄並不以賀懷遠的年輕而看輕他,更以大將軍的尊貴身份,待賀懷遠這個參軍如兄弟一般。賀懷遠對他的一派赤誠,也相當感動,與他傾心相交。


    現在,連他也看不過去了,在上官無妄耳邊輕輕說道,“大帥,你這是何苦呢?在這裏這樣跪著,平白失了你的身份,讓外人看笑話。連大人也難以交待呢。”


    上官無妄歎了口氣,抬頭說道,“要讓我起來,也可以。要答應我的條件。”陸望連忙說道,“這還有什麽條件可講的?請大帥直說。我一定照做。”


    “當真?”溫若蘭此時走到上官無妄身邊,一臉鄭重地問道。陸望心想,莫不是他們夫婦鬧什麽別扭了,所以溫若蘭氣不過,要治一治上官無妄。如果是這樣,自己倒是左右為難。畢竟,夫婦之間的家務事,自己無論是作為晚輩,還是作為同僚,都是不好插手的。


    見陸望麵有難色,溫若蘭麵有薄怒,嬌嗔道,“那好,就讓他一直跪在這裏,就是曬成人幹,也與你們不相幹。”


    陸望一時啞然無言,與賀懷遠麵麵相覷。而上官無妄卻一直低著頭,似乎並無意反駁。這樣僵持下去,可是要鬧出大笑話的。


    李念真捅了捅陸望,對他眨了眨眼。陸望知道,現在最好的辦法,隻有先答應下來,再隨機應變。畢竟,上官無妄夫婦的人品,他們是信得過的。絕對不會逼著陸望做什麽失德的事情。


    他歎了口氣,妥協了。“好吧,大帥,蘭姨,你們說吧。我答應。”溫若蘭此時才麵露喜色,瞟了上官無妄一眼,輕柔地說道,“你自己說吧。”


    上官無妄點點頭,緩緩解下了身上的荊條,雙手遞給陸望,鄭重地說道,“請你用這根荊條打我三下,我就起來。”


    在場的三人都震驚了。原以為可能是夫婦之間鬧別扭,沒想到是衝著陸望來的。上官無妄要陸望打他三下?李念真和賀懷遠在心裏暗自嘀咕,這上官無妄莫不是病糊塗了,神誌不清了吧?


    “大帥,”陸望呆了半晌,清了清喉嚨,有些艱難地說道,“你這段時間身體不佳,病得久了,說話偶爾有些糊塗,也不足為奇。還是迴去靜心養病為好。”


    “你以為我瘋了嗎?”上官無妄抬起頭,沉聲說道,吐字清晰,一點也不像在瘋言瘋語。“陸望,我上官無妄,今天正式在此向你請罪。”


    請罪?陸望像被打了一記悶棍,驚得說不出話來。“大帥,你何罪之有?向我請罪,從何談起?”


    上官無妄閉上了眼,兩道淚水緩緩流下,劃過飽經風霜的臉。這個硬漢,在最慘烈的戰鬥中,也沒有流過淚。今天,卻在夏日的驕陽下,低下了高昂的頭顱,把苦澀的淚水與汗水一起吞進了嘴裏。


    “我狂妄自大,剛愎自用,誤人誤己。你胸懷寬廣,一直對我真誠相待,舍命相救,為我赴險,也在所不惜。如果我還認為,自己無罪,那就不配稱為人了。”他的聲音顫抖著,喉頭哽咽,完全一派真情流露,毫無作偽。


    “這。。”陸望一時愣住,竟然無話可說,不知該如何反駁他。


    雖然一開始上官無妄對他極為輕蔑,在朝堂之上刻意冷落,甚至冷嘲熱諷,但陸望卻並不會意氣用事,而是耐心接近他,幫助他度過一次次陷境。甚至,大膽信任上官無妄,與他一起並肩戰鬥,在瘟疫事件中還攜手合作。一次次的交流碰撞,拉近了他們的距離。


    而這次的暖紅軒生死局,陸望更是費盡心力,不顧危險鬥智鬥勇,把上官無妄從死地中挽救迴來。上官無妄至此,方才明白上官淵之死的真相,更明白了陸望的苦心與真誠。他大病一場,不僅是為了上官淵而悲痛,更是為自己的愚昧猜疑與剛愎自用而羞愧懺悔。


    “望兒,你就滿了他的願吧。”溫若蘭的聲音嬌柔而堅定。“你不打他三下,他到死也不會安心的,我們夫婦也再無臉見你。”


    陸望撫摩著手上那根帶血的荊條,心頭湧動著感動與寬慰。然而,讓他下手抽打上官無妄,卻是讓他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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