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那個病懨懨的老漢已經完全變了。一個鶴發童顏、仙風道骨的老者站在眾人麵前。他往身上輕輕一抹,那些潰爛結痂的傷口全都平複如初,肌膚也如嬰兒般細嫰柔軟。這般改頭換麵,簡直令人難以置信。這就是陸望的師父,大宗師玄空子。


    原來這就是那奇怪的熟悉感的原因。陸望這才恍然大悟。雖然第一眼見到這個老漢時,師父戴著麵具偽裝,又穿著破衣爛衫,怎麽也無法把這個髒老頭與自己仙風道骨的師父聯想在一起。然而,陸望心中總覺得他像一個失散已久的親人,有一種油然而生的好感。


    與師父日夜相處了十年,那種親昵感來自於一種不是親人、勝似親人的情感與信任。雖然改換了容顏,但奇妙的是,他還是能感受到來自心底的默契與感應。而他對這個髒老漢如此盡心救治,既是出自於自己的一片仁心,更是被心中湧動的父子情感所鼓動。


    此時,陸望激動地眼泛淚花,“撲通”一聲跪了在玄空子麵前跪了下來,哽咽著說道,“師父,您老人家來了。”這一聲短短的問候裏,包含著他無限的期盼與深情。


    玄空子微笑著,輕輕拍著陸望的頭,說道,“乖徒兒,你我師徒總算相認了。”這時,站在旁邊的壯漢也把臉一抹,露出一張方正堅毅的臉龐,笑著向陸望見禮,“師叔,千尺多有得罪。請師父見諒。”果然,這壯漢也是玄千尺喬裝的。


    陸望又驚訝又覺得好笑。忙了半天,原來是被自己的師父和師侄耍的團團轉。幸虧那個調皮的小師弟玄百裏不在此地,否則會被他笑話死。玄空子說道,“望兒,你可別怪千尺。是我讓他這麽做的。”


    三人一起坐下,陸寬也過來見禮。玄空子注視著陸寬,點頭對陸望說道,“很好,你這個管家是個有良心的。沒有讓我老人家在外麵挨餓。”說罷,哈哈大笑。陸寬有些慚愧地低下頭,告罪道,“宗師,是我有眼無珠,剛才還出言無狀。望宗師恕罪。”


    玄空子卻不是個愛講俗套的,灑脫磊落,有隱士之風。他擺擺手,“講那些幹什麽!你有這個心,我看就很好。並不是刁滑無情之徒。你在望兒身邊,是個信得過的人。”


    陸寬知道玄空子名滿天下,卻毫不以宗師自居,一雙眼睛甚是毒辣,識人很準,對他的這番評價,露出感激的微笑。


    玄空子坐定,正色看著陸望,“你知道這次我為什麽前來嗎?”陸望說道,“想必是收到了我派賀懷遠送去的信。他在路上已經飛鴿傳書給我了。不過師父到得比他還早。”


    “今年的疫情確實來得兇猛。不過,這隻是一方麵。”玄空子那雙犀利的眼睛盯著陸望,裏麵閃爍著精光。“就算沒有這場疫情,我也打算下山來看看你。你知道是為什麽嗎?”


    陸望細細想了一迴,臉色有些暗淡,問道,“大概是因為我弑父投敵的名聲吧。”當年,陸望的父親陸顯在宮中遇見了被困的玄寒灼,也就是玄空子的大徒弟。


    他去見懿妃時被禁軍圍困,身受重傷,請求陸顯親手殺了他。臨終前,他把師門信物天星玦交給陸顯,托他帶迴青旻山。陸顯因此與玄空子結緣,並實踐了自己對玄寒灼的承諾。玄空子答應陸顯,將來答應他一個請求。這就是後來陸顯把陸望托付給玄空子的來由。


    而正是因為這個約定,陸望在青旻山上一待就是十年。直到那個夜晚,玄空子接到了陸顯的手書,把陸望趕下了山。而陸顯要迴了暌違十年的兒子,卻是為了要他親手終結自己的生命。這個宏大而隱秘的計劃,卻是外人無法得知的,包括玄空子。


    因此,當陸望弑父投敵的消息傳來,玄空子既不相信又有點懷疑。不相信是因為他了解自己弟子的人品。從青蔥少年成長為玉樹臨風的青年,陸望在他眼中是一塊璞玉,有著美好無暇的品質。他絕不可能是為了榮華富貴出賣父親的無恥小人。


    然而,陸顯之死卻是已經證實的事實,陸望在劉義豫的朝廷裏任高官更是人盡皆知。這讓玄空子心裏又有些疑惑。再加上城中瘟疫爆發,陸望派賀懷遠送來急信,因此玄空子決定下山一探究竟。不但是為了解救蒼生危急,也為了弄清陸望是否還是那塊無瑕的美玉。


    下山的玄空子與玄千尺喬裝改扮成一對從勞工營逃出來的父子,破衣爛衫,在陸府門口乞求收留。陸寬心慈,把他們帶到了陸望身邊。陸望也收留他們,還親自診病,甚至吮吸膿血,清理蛆蟲。躺在床上的玄空子貌似昏迷,心裏卻如明鏡似的。


    這是一個仁慈謙卑的好孩子。玄空子已經知道了答案。對玄空子喬裝的勞工營逃出的髒老漢,陸望仍是如此耐心和善。不但把自己的床鋪讓給這個素不相識的老漢,而且,為了把這個老漢從死亡線上拉迴來,他不惜冒著危險去吮吸膿血,忍受著腥臭去清理蛆蟲。


    這樣一個人,連素不相識的人的生命都看得如此珍貴,不舍得傷害,更不會用自己父親的生命來換取榮華富貴,即使他們之間存在重重誤會。玄空子看得見,在那冷靜淡然的外表下,有一顆金子般的心。


    他靜靜注視著陸望,一字一句說道,“你不用說什麽。我已經知道答案。師父相信自己的弟子。”陸望眼眶一熱,淚花在眼睛裏打轉,卻忍著沒有流出來。師徒之間,已然心照。


    這時,玄空子問道,“望兒,你知道我為什麽以一個病老漢的模樣出現嗎?而且長了一身的膿瘡。”


    陸望心裏也有些疑惑,便問道,“師父,我記得昨夜用師門上好的藥膏擦了癰塊,怎麽今晨反而癰塊破裂還生了蛆蟲了呢?難道是師父您的障眼法?按理來說,那藥膏應該有很好的療效,癰塊應該平複了。”


    玄空子捋捋自己的胡須,淡淡說道,“那癰塊,是我放了毒蟲咬自己的皮膚,在身上種的。”


    “什麽?”陸望不免有些吃驚,心想師父為了試探自己,花的代價太大了吧。


    “不過,倒不單是為了試探你,主要是為了這次的瘟疫。”玄空子緩緩說道。陸望全身的神經一下子緊繃起來。期待了多少個日日夜夜,一心懸念的就是能找到徹底根治疫病的辦法。現在玄空子主動提出,難道事情有了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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