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懷遠聽陸望說的這話,正說中了他的心事。他摸摸懷裏的小瓷瓶,略微皺起了眉頭。他怎麽知道二殿下臨走前有這個交待?難道他真的與二殿下有聯係?


    可是,如果真的如他所說,他在為二殿下工作,那二殿下又怎麽會讓自己來刺殺他呢?如果隻是應付劉義謙的命令,那完全可以吩咐自己做做樣子,而不是這樣拚盡全力。賀懷遠心中這一大團狐疑始終無法解除。


    其實,陸望也並沒有在二皇子劉允中的聯係中得知此次刺殺計劃。劉允中沒有給他透一絲風。所以,他一開始有些懷疑賀懷遠是劉義謙派來的。但是,朝雲是不會甘心被劉義謙所用的。這讓他有些疑惑,又把懷疑的目標轉到二皇子劉允中身上。


    但當賀懷遠承認是劉允中所派遣時,他也有些吃驚。按理說,父親豁出去性命要保的人,自己忍辱負重而為之服務的人,怎麽會如此痛下殺手,派刺客來行刺自己呢?就算是劉義謙下的命令,讓劉允中來執行,他也不至於不留餘地,讓賀懷遠全力刺殺。


    難道父親看錯了人?難道自己的犧牲都是毫無意義的?陸望的腦中有些混亂。然而,冷靜下來,轉念一想,他又覺得對於一個帝王的接班人而言,這樣做倒是不難理解。


    畢竟,他是劉氏家族的未來儲君最有力競爭者。他有理由這麽做。因此,他斷定,劉允中還留了後招,這才是他的真正用意。所以,他才會自信地讓賀懷遠把劉允中的秘密旨意拿出來。他想,大概賀懷遠自己也不知道這道秘密旨意的內容。


    賀懷遠從震驚中恢複過來,考慮了一會兒,還是下定了決心,聽從劉允中的吩咐,從懷裏緩緩掏出了那個小瓷瓶。朝雲有些驚訝地看著他,問道,“真有這東西?這裏麵是什麽?”


    “我也不知道。”賀懷遠苦笑道,“二殿下那時也不準我拆開看。他隻是說,如果我到時候失敗了,落入陸望的手中,就把這個小瓷瓶拿出來打開。裏麵是一頁紙。”


    陸望對朝雲說道,“他確實不知道。二皇子也不會允許他事先知道。但是,他想到了,賀懷遠雖然武功不俗,但是實力與我相差太遠,很有可能最後是行刺失敗,被我控製。”


    賀懷遠激動地說道,“那他怎麽知道你不會殺我?難道他是讓我來送死的嗎?”陸望微微一笑,說道,“他知道你會失敗,但他不是讓你來送死的。因為他知道,我不會殺你。所以,他還給你留了一張紙,讓你自己看。”


    “我既然已經落入你手中,你怎麽肯讓我自己看這道秘密旨意?”賀懷遠說道,“其實當時我也很困惑,覺得二殿下這麽做很反常。但是他以軍令命令我一定要執行。所以我起了誓,也收下了。”


    朝雲在心裏是早已相信了陸望,更確信他不是賣父投敵的惡賊。雖然也疑惑劉允中為什麽要來這麽一手,但她對陸望的信任遠大於劉允中。更何況她從小就往來陸府,素來知道陸寬的為人。連寬叔都一心維護陸望,更可見陸望的人品了。


    她這時就如同遭逢大赦一般,雀躍不已。她對賀懷遠說道,“你就拿出來看吧。難道還擔心陸望會搶了去燒了嗎?就是他真的要搶了去,剛才為何不直接從你懷裏搜出來,還巴巴地等你自己拿出來嗎?”


    賀懷遠想了想,朝雲說的也有道理,便拔出小瓷瓶的塞子,把裏麵的紙倒了出來。這是一頁已經有些皺巴巴的紙,紙上是劉允中龍飛鳳舞的手跡。賀懷遠一直珍藏在身邊,確定是劉允中的真跡無疑。


    陸望看著他,說道,“你念吧。”賀懷遠狐疑地看看他,朝雲有些不耐煩地說道,“哎呀,墨跡什麽,就念吧。我倒要看看這個劉允中在搗什麽鬼名堂。”


    賀懷遠展開信紙,深吸一口氣,念道,“懷遠: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應該是刺殺行動已經失敗的時候。這時的您,應該是落在陸望的手中。有些事我沒有對你講明。把你派到京都,表麵上是為了刺殺陸望,執行皇帝的命令。更長遠的是,我希望你留在京都,留在陸望身邊。”


    “留在陸望身邊?”賀懷遠張著嘴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陸望聽到這句話,倒是覺得不出所料,微微一笑。二殿下啊,你的用心真是太深了。


    “出發前,為了讓你使出全力,使這個刺殺計劃更逼真,我沒有告訴你全部的實情。你是我身邊的一流高手,但是與陸望的實力差距太大。如果正麵交手,不管是你,還是西蜀現在任何一個高手,都不是陸望的對手。”


    “為了阻止父皇派出其他高手來執行此次計劃,我費盡心思,得到了此次計劃的執行權,並且為你們安排了玉屏風的機關。機關雖巧,但如果中計了,也就不是那個名聞天下的陸家神童了。”


    “”這步棋走得很兇險,但我也做了萬全的準備。如果陸望沒有發覺機關,真的中毒或中箭,我也安排了人手混在其中,關鍵時候會為他解毒。”


    “我知道,你在玉屏風失手後,肯定還會選擇僻靜處再次刺殺陸望。以你的實力,絕對會被他所擒。如果陸望真心地要履行對我的承諾,他就不會把你交給劉義豫和赤月。如果不幸,他背叛了自己的使命,那他肯定會把你交出去。而這樣,他會銷毀這封信。”


    “現在,你讀到了這封信,祝賀你!懷遠,陸尚書一直在全力輔佐我,陸望就是為我們的複國大業而潛伏在劉義豫身邊的一柄利劍。忍辱負重,以待成功。我以主公的身份命令你,不惜一切代價,幫助陸望完成使命。從現在開始,陸望就是你的主公。聽他調遣!”


    賀懷遠讀完這封信,幾乎呆了。手中的那頁紙也從手指間滑落,掉在地上。朝雲和陸寬也都如泥塑木雕般,呆在那裏。陸望平靜地走到賀懷遠身邊,撿起那張紙,放在火把中。那張紙騰的一下燃燒起來,在火光中漸漸化為灰燼。


    朝雲和陸寬這才迴過神來。朝雲含著淚看著陸望,陸寬也歎了口氣,在那抹眼淚。朝雲喃喃自語道,“你受了那麽多委屈,連二皇子都要先試探你。陸望,我。。。”她的聲音哽咽了,再也說不下去。


    劉允中的這封信更證實了陸望的話,而朝雲深深為自己的懷疑而自責。讓她更心疼的是,陸望一直在默默忍受著這弑父投敵的賣國賊惡名,一邊還有強顏歡笑,打起精神與劉義豫和赤月那幫人周旋。可以說,是內外夾擊,卻無人理解,隻有一個老邁的寬叔在陪著他。


    陸望淡淡一笑,對朝雲說道,“傻姑娘!我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願的。”朝雲嗚咽著說道,“我還刺了你一劍,我真不是個東西!”她溫柔地撫著陸望受傷的肩頭,看著那扯掉包紮以後重新外翻的皮肉,心痛如刀絞。


    “別擔心。”陸望安慰她說道,“還好你上過藥了,要好多了。幸虧我及時把包紮的布帶扯掉了,赤月那幫人沒有仔細看我的傷,不然可要露餡了。”


    朝雲急忙又拿出金瘡藥,灑在陸望的肩膀傷口上,嫻熟地包紮起來。“要注意不要牽動著傷口。”她小心地囑咐著。“我這藥效果很好。睡一夜就可以拆掉包紮的布帶,第二天穿上衣服,從外麵就看不出有傷口了。”


    這時,賀懷遠突然“啪啪啪”左右開弓,給了自己幾個巴掌。那黑裏透紅的臉蛋上一下子就變得紅腫,還透出了幾條血絲。陸望連忙走過去,拉著他的手,說道,“你這是做什麽!這樣作踐自己。”


    “我不是人!不但行刺給自己起名字的恩公,還屢次辱罵你,你卻救了我的命。”賀懷遠這樣一個剛烈的漢子臉上卻流下了兩道清淚,痛苦地說道,“要是那玉屏風機關真的得手傷了你,或是我自己出手傷了你哪怕一根頭發,我死一萬次都不夠。”


    說著,他“咚”的一聲跪下,當著陸望磕了幾個響頭,嘴裏說道,“恩公,我真不是個人,對不起你!”陸望連忙扶起他,說道,“不知者不罪。何況,起個名字,就算個什麽恩公了?你真是太抬舉我了。”


    賀懷遠說道,“不,自從那年在滄州你給我起了名字以後,我才被鄉親看得起,縣裏也給我幾口飯吃。後來我去投了軍,在軍裏總想著要好好幹,要成為和你一樣好的人,以後有機會能當麵給你磕頭。沒想到。。。”


    他不好意思地說道,“沒想到後來我聽了其他人傳的流言,說你變壞了,被陸尚書趕出府去了。我還不相信。直到大夥兒都說你弑父投敵,給劉義豫和狄人做事,在他們的朝廷裏當大官,我才信了,失望透頂。才想,幹脆讓我親手送你走,免得活在這世上,汙了你的清名。”


    他痛苦地敲著自己的腦袋,懊悔地說道,“我真是個糊塗蛋!恩公,你要怎麽罰我,懷遠絕無怨言。”朝雲見他如此赤誠而坦率,“噗嗤”一笑,說道,“我看你就是個糊塗蛋。不過,我們大家都糊塗,就這樣冤枉他。”


    陸望說道,“好!那我就罰你留在我府上,做我的親隨。我們一起為複國而戰,你願意嗎?”賀懷遠連忙抹幹淨淚水,說道,“我願意!”陸望滿意地點點頭,說道,“這也是二皇子的意思。他是給我送幫手來了。從今以後,你也別叫我恩公了。”


    賀懷遠連忙說道,“我都聽你的。你就是我的主公。”陸望感歎道,“畢竟是二皇子啊,這一招連我都有些意想不到。還好當時我對玉屏風起了疑心,躲了過去。”


    朝雲跺腳,氣唿唿地說道,“這個二皇子既然要用你,為什麽還要試探於你,對你不敢全然相信?”陸望歎口氣,說道,“這就是帝王家。對他來說,信錯一個人,踏錯一步,也許就是粉身碎骨。懷遠,你也不要怨他把你當做棋子,承擔這危險。”


    賀懷遠低頭說道,“隻要為了複國,把狄人趕出去,百姓能真正安樂,這一點危險和委屈又算的了什麽呢?就算今天不明不白地送命在此,我也不怨。我為的,是我的心。主公,我知道,你是和我一樣的心,才能吃這樣的苦。”


    朝雲急忙說道,“我也要留下來,和你。。。們在一起。”陸望搖搖頭,淡淡地說道,“不,你迴去。迴達勒府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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