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將至,劉義豫在宮裏賜宴,犒賞群臣。陸望當然也接到了赴宴的禦旨。此時,他正坐在花團錦簇的景陽宮中,慢慢地啜著杯中的醇酒。


    坐在劉義豫身旁的饒士銓一邊舉起酒杯,做出喝酒的樣子,一邊斜著眼看陸望這邊的動靜。陸望感受到了他那兩道淩厲的眼神,隻裝作無事,垂下眼睛,與旁人閑談。


    李念真見饒士銓如盯著小雞的老鷹,對陸望其意不善,心中不禁暗暗為陸望捏一把汗。他此時也貌似悠閑地坐在一堆達官貴人間,觥籌交錯,眼睛卻是不時地瞟向陸望。


    正喝的熱鬧間,劉義豫興致高漲,拉著美人要行酒令。親貴大臣們也都有了些醉意。劉義豫扶著頭起身,笑著說道,“朕今天興頭足,不由得多喝了兩杯。眾愛卿,你們先熱鬧著,我去更個衣。”群臣自是更樂得恭送他去更衣,有些素來膽大的,便不由得有些放浪形骸起來。


    劉義豫離去後,饒士銓也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與身邊人低語兩句,便也起身離去。陸望正也要去方便一下,忽然衣袖被輕輕扯了一下。他抬頭一看,是一個麵容清秀的小太監,低著頭挨近他,不住地用眼睛瞟他。


    那小太監倒是眼生,帶著暗紅色的宮帽,看衣服品秩,倒也不高,隻是宮裏的普通執事。陸望有些疑惑,拿眼睛瞧著他,卻也不開口詢問。


    見陸望一臉疑惑,小太監的眼睛骨溜溜地轉了一圈,似乎正在思索著什麽難辦的事。他彎下腰,拿起酒壺為陸望加酒,湊進陸望,用細如蚊子的聲音輕聲說道,“陸學士,陛下有密旨,請您到後花園一敘。”


    密旨?陸望抬頭看看殿上,劉義豫已經不見蹤影,還沒有迴來。饒士詮也不見了。這個年節的宮宴上,本是百官歡慶的時候,劉義豫為什麽弄這麽一出?迴想起饒士銓那如刀子般鋒利的眼神,陸望的臉色變得凝重了。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啊。


    小太監見陸望沉著臉不吭聲,以為他疑心自己是假傳聖旨,白嫩的臉上滲出了細密的汗,有些倉惶地說道,“陛下怕別人注意,所以讓我來傳個話,總管太監不方便來傳話。請陸學士也悄悄離席,別弄出大的動靜。”


    劉義豫會讓這麽一個小太監來傳話,召見陸望?陸望心中犯起了嘀咕,臉上卻是不動聲色,點點頭,並轉過頭不再看他。小太監見狀,料他已經答應,便放下酒壺,一溜煙走了。陸望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的背影,沉思一會兒,嘴角浮現出一絲微笑。


    要去嗎?去,當然要去。會一會這個號稱是劉義豫密旨召見的小太監,看一看他究竟是人是鬼,是何方神聖。想到這,陸望讓侍者悄悄去叫陸寬,讓他在門外等候。


    約摸過了一會兒,侍者迴來了,向陸望點點頭,示意陸寬已到。陸望便放下酒杯,起身斂了斂衣裳,裝作有些不勝酒力,有些搖晃地站起來。旁人連忙叫道,“哎喲陸學士,您可小心點。今兒是年節,確實高興了點。”陸望笑著擺擺手,說道,“我讓府裏人過來了,扶我到外頭醒醒酒,一會兒就迴來。”


    慢條斯理地走到殿門口,陸望一眼瞥見站在殿外陰影中的陸寬。與陸寬一起走到暗處,陸望立刻恢複了正常,挺直身子,對陸寬簡短地說道,“走,去後花園。待會兒見機行事。”陸寬臉色凝重地點點頭。


    一路上,陸望簡單地告訴了陸寬小太監傳旨之事。陸寬擰著眉頭,說道,“這可能嗎?讓這樣一個身份低微的小太監來傳旨?有什麽必要搞得這麽神神秘秘的?還是在這樣的年節。”


    陸寬想問的,確實也是陸望想到的疑點。好不容易邁出了第一步,他們必須萬分謹慎,不能行差踏錯半步,否則,前麵等待他們的,可能就是萬丈深淵,以及父親的心血付之東流。


    “這個小太監行跡很可疑。巧的是,他向我說這個密旨的事時,劉義豫正好離席了,饒士銓也剛好不在。按理來說,如果是宮裏的太監,也沒有這麽大的膽子去假傳聖旨。這樣他又得到什麽呢?殺我?不可能。他真是劉義豫派來的,也許也未可知。先不要下定論。我們馬上就知道了。”陸望一邊走,一邊分析道。


    轉眼間,已經快來到了後花園。陸望和陸寬放輕了腳步,慢慢地踱了進來。月色如水,花園中彌漫著一種若有若無的香氣。走近一看,幾簇梅樹臨水搖曳,枝幹橫斜,姿態清逸,在月色下更覺清姿脫俗。陸望不禁在心中微微歎道,就算在皇宮,這寒梅也是傲立不群,令人擊節讚歎啊。


    聽見腳步聲,從梅樹下忽然閃出一個人來,正是那小太監。他見陸望還帶了一個人前來,便有些疑惑,沒有近前。陸望說道,“無妨,這是我的管家,陸寬。都是自己人。”小太監點點頭,說道,“原來是陸管家。陸學士,您的管家可跟的夠緊的。不過,今日之事,不宜有第三雙耳朵聽見。”


    陸寬心道,這小太監看著麵嫩,口氣倒不小。這頤指氣使的路數,倒和劉義豫有點共同之處。他便冷冷地開口說道,“這位公公,您管的也太寬了。別說是你,就是陛下,也沒有對臣子這樣說話的。”


    小太監微微一笑,有些詭異地說道,“這可不是管家該管的事。陛下今晚讓我傳陸學士前來,是為了要緊的事,不是什麽管家執事之流都能聽的。”


    陸望見他一心要先把陸寬趕走,更覺此事蹊蹺。舉目四望,並不見劉義豫的影子。他開口問道,“陛下呢?怎麽也沒見到他前來!大膽奴才,你怎麽敢假傳聖旨!”陸寬也怒罵道,“你這不知從哪兒蹦出來的小畜生,也敢在這裝腔作勢地戲弄世子。再不老實交待,你寬爺讓你後悔從娘胎生出來!”


    說著,陸寬就大步上前,一把揪著小太監的領子,就要把他地上摜。這小太監看似弱不禁風,倒也出人意料的靈巧。他如滑不溜手的泥鰍一樣,從陸寬的手中溜過。陸寬揪住那衣領的手竟然似忽然失去了著力點一般,抓了一把空。


    小太監敏捷地躲在另一株梅樹後,插著腰,帶著似笑非笑的神情看著陸寬。陸寬還兀自有些摸不著頭腦,怎麽也弄不懂,明明抓到手中的衣領,怎麽忽然滑走了。陸望倒是看得清楚,暗暗心驚。這小太監的身法快如閃電,穿花繞樹的躲閃技巧看的人眼花繚亂,每一步卻暗藏玄機。


    別說陸寬沒有功夫,隻是仗著蠻力去拉扯他,就是習過武的高手來了,也難以在小太監手裏討到便宜。


    小太監露了一手,震住了陸寬,帶著有些挑釁地神情,得意洋洋地看著陸望,說道,“陸學士,你該相信了我不是來胡說八道假傳聖旨的吧。我把你騙來有什麽好處!確實有要緊的事,才傳話讓你出來相見。”


    陸望冷冷地說道,“那為什麽不見陛下?”小太監“哦”了一聲,說道,“原來是擔心這個。”他繞著梅樹走了三圈,說道,“陛下先有一道密旨給你,然後才能相見。不過。。。”


    他指著陸寬說道,“這個人不能在這裏。機密之事,不宜外傳。”陸望大笑道,“你這套招數隻好拿來騙騙三歲小孩。我念在你是初犯,姑且不告發你,讓你仍舊領著這份差事。不然,就跟我一起去景陽殿見見陛下。一旦當麵拆穿你這個假傳聖旨的西貝貨,你就不隻是出醜這麽簡單了。腦袋搬家,甚至連累他人,都是意料中事。”


    小太監倒似乎不把這恐嚇放在心中,背著手,來迴踱步。他走到陸望跟前,停了下來,昂起頭,問道,“我有一句話,不知道陸學士願不願意聽?請借一步說話。”


    陸望冷哼了一聲,說道,“寬叔,我們走。”便轉身向梅樹林外走去。陸寬朝小太監瞪了一眼,說道,“本來我家少爺是來看看你是何方神聖,竟敢在此裝神弄鬼,沒想到你居然還是如此自不量力。拉大旗作虎皮,你真當別人是瞎的!”


    兩人一前一後要走出後花園,那小太監似乎是真的急了,臉上滲出了一層汗。他突然高聲叫道,“陸學士,你看這是什麽?”


    陸望停下腳步,聽他話中有話,心中一動,轉頭望去。陸寬也想道,不知這小太監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便也停下腳步,一同轉身看去。


    在清亮的月色中,小太監單腿跪在一棵梅樹邊,手裏高高舉著一枚翠綠的玉扳指。那玉扳指的水頭十分的好,晶瑩透亮,如一汪湖水在月色中搖曳的倒影。碩大的寶石界麵旁,有飛鷹形狀的戒托,似乎馬上就要展翅欲飛,飛出這枚玉扳指的束縛。


    陸望和陸寬都震驚不已,盯著那枚扳指發怔。陸望更是感到駭然,不光是因為這枚玉扳指價值連城,世所罕有,絕非這樣一個小太監能夠擁有,更是因為那枚飛鷹玉扳指代表的曾經至高無上的身份--劉義謙!


    小太監見兩人都一臉震驚地望著自己手中的信物,便站起身,緩緩地走向陸望,在他身前停下。他拿著這枚玉扳指,放在胸前,讓陸望看個仔細,沉著地說道,“我知道你想問什麽。沒錯,我從西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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