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月見陸望一臉自信,在自己的劍下並不驚懼,倒與自己一路進城以來,所遇見的那些貪生怕死的鼠輩不同,心裏便有了一絲敬意。不過她並沒有收迴手中的劍,冷冷地問道,“別拉大旗作虎皮,平白無故唬人了。我知道你們夏國人素來狡詐,別想拿什麽大禮來蒙騙我。”


    陸望嗤笑了一聲,說道,“我都是你劍下的魚肉了,這時候還說謊話唬人幹什麽?是不是真的,你聽我說完就知道了。”


    這番話倒讓赤月有些心動。與劉義謙聯手攻城,狄人要的也隻是利益,倒並不是對劉義謙有什麽友情,隻不過各取所需罷了。


    赤月問道,“在哪裏?拿出來瞧瞧。”陸望直視著她,說道,“把劍架在別人的脖子上,還索要禮物,不是相處之道。狄人也不講禮儀的嗎?”


    這分明是將了赤月一軍。赤月心想,這人倒也嘴硬,這般境地還在這裏討價還價。她把劍往陸望的脖子又按深了一些,笑顏如花,甜甜說道,“死到臨頭了,還在這裏弄口弄舌。笑我們不懂禮儀?呸!我們才不講你們的什麽酸臭禮儀呢。我們自然有自己的規矩。信不信,我這把劍再深一點,就要了你的小命!”


    陸望知道她已經有些心動,便挺起脖子,強硬說道,“那就請便吧。沒想到威名赫赫的赤月公主,竟然是這樣一個不分輕重、看重虛名的糊塗蟲。”


    旁邊的軍士都是赤月的親兵,聽了這指責赤月的話,護主心切,同時怒目圓睜,拔出軍刀,向陸望逼近。


    赤月抬手,製止了靠近的軍士,不怒反笑,說道,“不錯,夏國居然有你這麽有意思的人,我真是有點不舍得殺你了。你既然知道我的名號,就應該知道欺騙我的下場。給你一個機會,把你的大禮亮出來吧。”


    站在一旁一直繃著根弦的陸寬終於鬆了口氣,知道陸望可以暫時脫離危險了。陸望說道,“現在可以把你的劍撤下來了吧?”赤月便把長劍從陸望的脖子上撤下,收劍入鞘,同時不忘警告道,“別耍滑頭,我可以撤下來,也可以隨時架上去。”


    陸望對陸寬一努嘴,陸寬會意,便走入後堂。赤月瞪著陸望,問道,“他幹什麽去?”陸望輕鬆地說道,“去給你們取禮物去。”


    赤月一招手,一排軍士便緊緊跟著陸寬,走入後堂。赤月似笑非笑地盯著陸望,說道,“待會如果我見了這個禮物,覺得不滿意呢,你是要付出代價的。”


    代價?這個狄人果然狠毒。陸望臉上平靜無波,問道,“什麽代價?”赤月拍手笑道,“好一顆頭顱,不知道如果割下來當酒器會怎麽樣?”旁邊的軍士也一起哄然大笑。


    院中的陸府家人們聽了赤月如此赤裸裸的威脅,雖然怨恨陸望逼死老主人,但也於心不忍小主任遭此羞辱。人群中有人高聲叫道,“你們要割,就割我的頭,別動他!”陸望定睛看去,原來居然是來保。


    隻見來保赤紅了一雙眼睛,撕開衣服露出胸膛,衝到廳前,頭發散亂,大聲吼叫道,“殺千刀的狄人,別在來保爺麵前逞能耐,要殺就來殺我!”


    陸望心中湧動著一股暖流,知道自己在陸府的這些老家人心中,縱然有千般不是,也不容外人來羞辱他。然而,現在不是逞強的時候。他再也不願意看到府中有無謂的傷亡了。


    軍士們把來保團團圍住,拉到赤月麵前,聽候處置。赤月掃了來保一眼,對陸望說道,“你倒是有忠仆。要怎麽處置他?是殺呢,還是剮呢?”陸望淡淡地說道,“由得你們。隻是大軍入城,如果大開殺戒,濫殺無辜,恐怕以後要想坐穩江山,保得安寧,也不容易了。”


    這一句話倒是說中了赤月的心事。狄人前來,所為的不光是大夏國的金銀財富,更覬覦大夏國的萬裏江山、軍政大權。劉義豫為了讓劉義謙倒台,彌補軍力不足,饑不擇食,不惜引入夏國連年征伐的狄人軍隊,幫助他奪權。狄人進入了這個花花世界,怎麽會舍得走呢?當初劉義豫答應狄人在京城可大肆搶掠十天,不過狄人見了京城的繁華,又有了新的算盤。


    心裏既然有了長遠打算,也就想做個姿態了。赤月眼珠子一轉,說道,“看你的大禮是什麽,我再決定要不要處置他。”


    此時,軍士們已經押著陸寬走到前廳。陸寬抱著一具遺體,上麵蓋著一匹絹布,看不清麵容。赤月見了,有些吃驚,沉著臉思索著。陸府的家人們一見,知道是老主人的遺體,頓時痛哭起來。來保更是捶胸頓足,扯著頭發,想一頭往青石柱上撞去,被軍士們強行拉住。


    陸望冷靜地看了遺體一眼,對赤月說道,“這就是你們想要的。”赤月問道,“是誰?”陸望緩緩地說道,“是我父親。”赤月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了眼睛望著他。陸望又強調了一遍,“你沒聽錯,是我的父親,吏部尚書陸顯。”


    旁邊的軍士一下子炸了鍋,議論紛紛。有人興奮地說道,“還以為陸府都逃走了呢,沒想到撈到一條大魚。”有人反駁道,“錯了。是兩條,一條死的,一條活的。”


    赤月也難掩飾住興奮之情,喝令軍士上前檢查。一個穿著夏國人鎧甲的軍官便上前揭開絹布,仔細查看了一迴,然後躬身對赤月說道,“迴稟公主,確實是逆賊陸顯。”


    院子中的軍士們興奮地把武器扔向空中,爆發出一陣“嗚啦啦”的歡唿聲。陸望知道,這是狄人表達慶祝的方式。諷刺的是,今天,由自己親手獻上父親,作為狄人獻祭的禮物。


    興奮的情緒也感染了赤月。她斜著眼睛,瞟著陸望,問道,“你就是明國公世子,那個陸望?”陸望平靜地答道,“是的。”赤月牽動著嘴角,諷刺地笑道,“兒子獻父,真是一場好戲。好!好!好!好個明國公世子!你真是懂禮儀,我們狄人自愧不如啊!”


    院子中的陸府家人也如鬥敗的公雞般,低下了頭。畢竟,親子弑父這種事,是沒有任何人可以洗白的。


    陸望聽著赤月話中濃濃地諷刺意味,淡淡地說道,“道不同不相為謀。即使是父子,也不一定是一條路上的人。”赤月挑著眉毛,問道,“哦?難不成你想告訴我,你父親是自己畏罪自殺的嗎?”陸望說道,“不。是我勸他,他不聽,為了不妨礙大軍進城,我隻能出此下策。”


    赤月大笑道,“為了大軍?我看你是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吧!”陸望沉默不語。赤月輕聲說道,“你放心吧。你這種人,如果大軍不保護你,還有誰能保護你呢!隻要跟著我們,有你的富貴!”陸望心裏充滿了屈辱,卻不得不佯裝放心地點了點頭。


    軍士們正在收拾陸顯的遺體,把他抬入馬車,作為戰利品,以後可供炫耀。陸望眼睜睜看著父親被塞入馬車,心裏不斷說道,“爹,委屈你了,我不會讓你的血白流的。”


    現在最重要的是,得到劉義豫和狄人的信任,在他們的朝堂上站穩腳跟。陸望知道,獻出父親,隻是個投名狀,為他的攀爬鋪上墊腳石,卻不足以讓他們完全信任他,給予他想要的權力。如果用父親的死,換來的隻是富貴享樂,那父親的血就白流了。


    不!絕不能讓父親白白犧牲!陸望想道,現在隻是走出了第一步,不能過於急切,要以靜製動,獲取他們的信任,在朝堂上占有一席之地,再伺機行動。要把自己淬煉成最鋒利的那柄利劍,必要時候,一擊致命,見血封喉,直取敵人要害。我們失去的,要敵人百倍償還!


    陸望謙恭地對赤月說道,“公主,我有一個請求。”赤月說道,“你說吧。你獻出陸顯有功,我們會盡量滿足你的。不過也不要獅子大開口,要認清自己的身份。”


    這話裏,既有安撫,也有暗暗的威脅和警告。陸望心想,不愧是狄人的一張王牌,有兩把刷子,不過,我也不會怕你。


    現在他需要的,是先穩住,打消他們的疑慮,再謀劃下一步的行動。陸望知道,劉義豫多疑,狄人初來乍到,帶的是部族親兵,對夏國投降的貴族更不會輕易相信,更何況陸顯以前曾經是劉義謙的重臣,備受器重。加之陸顯在朝堂多年,家族曆代顯宦,在夏國樹大根深,人脈甚廣。劉義豫和狄人既不敢輕易得罪,也不敢放心使用。


    陸望微微一笑,說道,“我隻希望能夠留在陸府,保留這所宅子。其他別院和田產,我都願意捐出,給大軍作為補充軍資之用。府中家丁人口,希望能由我發配,不願意留下的,讓他們自行離去,保留自由身。”赤月倒有些驚訝,問道,“就這些?沒有別的要求嗎?”陸望說道,“就這些。我願意捐出其他田產和別院,也是真心實意的。陸寬,去把地契和圖冊拿來。”


    陸寬答應著,從後堂捧出一個盒子,獻給赤月。赤月打開,細細查看了一番,說道,“好!你有心了!我們不會虧待你的。”陸望說道,“府中這些人口,如果有要離去的,希望公主能曉諭部屬,不籍沒為奴,讓他們保留自由身。”


    赤月說道,“這個沒問題。願去便去,願留便留。你以後可以效力的地方還有很多呢,我們不會為難你府中的家人的。那個仆人,也放了吧。”陸望愈加謙卑,說道,“多謝公主的恩德。”來保被軍士放了,卻重重地跺一跺腳,流著淚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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