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裏已經生了一盆熊熊的炭火,放在腳幾旁,熏得房內溫暖如春。李念真見桌上有剛泡好的茶湯,插著一枝梅花的案幾旁放著一個紅泥小火爐,一把鐵壺裝滿了水在火爐上燒著,冒出滋滋的熱氣。


    李念真笑著說,“陸兄好雅致。”陸望微微一笑,從櫃子中又取出一個白色骨瓷杯,放在桌上,放入茶葉,再拿起火爐上的鐵壺,從容地泡了一杯新茶,放在茶托上,遞給李念真。


    李念真接過茶,坐在靠牆的一張凳子上,拉過一個半新不舊的靠枕,閑適地坐下。關若飛問道,“李兄,怎麽突然來訪?”李念真淡淡地品著茶,笑著問道,“沒有事我就不能來了啊。。。關兄真是比主人還像主人。”


    關若飛訕訕地笑了,看著陸望不說話。陸望接著說道,“不錯,若飛在這兒,喜歡指手畫腳的,管這管那。比我還像主人。”李念真笑道,“陸兄對好兄弟真是沒的說。”陸望眼裏也有吟吟笑意,像是在迴憶過往,說道,“若飛和我第一次來這京郊的別院小住時,那時我們隻有六歲。”


    李念真問道,“以後我也想多來這別院走走,不知道陸兄歡迎嗎?”陸望說道,“其實我也算不上這裏的主人。李兄要來隨時歡迎。我隻是山裏的來客,終究要是迴山裏的。”


    李念真沉思著,咂摸這這句話的意味。茶湯的熱氣嫋嫋上升,他溫潤的臉上像蒙上了一層霧氣。少頃,他說道,“你真的對明國公府的世子之位不在乎嗎?”


    陸望與關若飛聽了他這話,像聽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話似的,對望了一眼,哈哈大笑了起來。關若飛的茶湯險些灑了一身,他拍拍衣襟,滿不在乎地把茶盞放在桌上。


    陸望眯起眼睛,看著窗外遠山婉轉的曲線,在冬天的霧氣中若隱若現,他的眼神也變的溫柔起來。他緩緩地說,“世子是什麽?金碧輝煌的人生,寶馬香車,錦衣美食,豔女嬌娥?這還不如山間溪水中的白石吸引我。”


    李念真問道,“山裏的清風明月雖然可愛,終究沒有人間的煙火氣啊。”陸望冷笑道,“大凡人人向往的煙火氣,隻是把自己弄得烏煙瘴氣而已。就算是令尊,在朝中身居高位,真的就能一塵不染、毫無纖介嗎?更別提普通小民的諸多煩惱了。”


    李念真聽了他這番高論,目光炯炯地看著他,追問道,“一身才學,不報國忠君,為百姓謀福祉,卻要躲在山裏獨自快活嗎?”


    陸望笑了,迎上他的目光,說道,“原來李兄看似溫文爾雅,機鋒卻如此犀利。但你卻不明事理。這個君,不需要忠臣,隻要能順著他意思的仆人,一條為他衝鋒陷陣的狗。不做人,卻做狗,這樣的富貴有意義嗎?還說什麽給百姓謀福祉,真是自欺欺人。”


    關若飛聽他如此直白,倒也有些吃驚。陸望倒是一副淡然處之的神情。在他的心裏,根本不想像父親那樣,做皇帝的忠仆,來得到寵幸,謀取高位。他寧可去做山澗底的一塊白石,經受山風的吹拂。


    李念真聽他如此直言不諱地剖白自己,倒是滿心激動。他重重地放下手中的茶盞,站起來對陸望拱拱手,鄭重地說道,“你今日對我如此剖白心跡,不愧是磊落的奇男子。我李念真這個朋友交定了。今日你所說,隻有我們六隻耳朵聽見,不會有第四個人知道。”


    陸望笑著擺擺手,說道,“便是別人知道,又如何?我沒有在朝求官之念。實話告訴你吧,我已經給師尊去信,請求師父允許我迴山了。這個繁華之地,不是我的久留之處。”


    關若飛心裏吃了一驚,想道,難怪與他提到韋朝雲時,他如此猶豫。對朝雲能不能見到他,心裏又多了一份擔憂。


    李念真背著手,在房中來迴踱步,似乎在思索著一件重大事件,但又不便明說。陸望見他躊躇的樣子,說道,“李兄,既然有話要說,就直說吧。你說的話進了我和若飛的耳朵,也不會傳出去。”


    李念真停下來,站在陸望身前,像是下定了決心,緩緩說道,“我父親最近和魏王來往很密切。”陸望雖然早已料到魏王劉義豫會暗中四處拉攏忠臣,但對他觸手如此之廣還是有些意外。他抿著雙唇,垂下眼睛思索著。


    關若飛並不知道魏王劉義豫之事,卻驚得說不出話來。他站起身,麵色凝重地看著李念真,問道,“此話當真?”李念真重重地點點頭,說道,“難道我還會編排誹謗自己的父親嗎?”


    陸望問道,“知道他們所謀何事嗎?”李念真搖搖頭,歎了一口氣,坐在圈椅上。陸望知道他心中隱隱有些猜測,隻是無法說出罷了。


    他也猜了個大概,但在關若飛麵前,此時卻不便說破。朝局風雲詭譎,關若飛雖然是個武將,但卻不可能完全置身於政治鬥爭之外。如果一旦輕易卷了進去,後果不堪設想。


    陸望與李念真心照不宣地對望了一眼,說道,“李大人身為戶部尚書,手握重權,連魏王這樣的親王也要竭力去結交令尊,不合朝廷法度。可見朝政敗壞至此。”


    李念真見他輕描淡寫地把此事往結交大臣不講法度上靠,小心翼翼地避開了李念真未說出口的猜測和疑慮,心下便明白了七八分。不由得暗自佩服陸望心思縝密,顧念友人的深情厚誼。


    李念真順著他的話頭,也說道,“正是。家父手裏有些權,也有些不修邊幅,在法度上有缺。被有心人知道了,搞不好要參他一本,責怪他不守規矩呢。”陸望說道,“隻是要善巧方便些,閑時提醒令尊注意些。雖然沒有什麽大事,於他的清譽,卻是很有妨礙呢。”


    李念真暗自想道,難怪那人讓我前來露個口風,試探於他。那人也過於謹慎小心了。想道這裏,李念真露出笑容,對他說道,“小望,多謝你的雅量。要是這事讓陸大人知道了,家父恐怕會有點麻煩。”陸望會意,說道,“我會有分寸的。”


    關若飛見陸望與李念真談及朝政法度之事,便也沒有深究。他心裏也知道,作為一個武將,對朝堂上的政爭最好不要過多涉足。有時候,甚至捂著耳朵更妙。陸望沒有與李念真多談此事,他明白是對他的愛護,不願意他過多卷入。


    雖然這層窗戶紙沒有捅破,但陸望與李念真心裏已經了然。李念真把如此重要的情況告訴他,陸望心裏也不由得有些觸動,對他多了一份親近。他開口問道,“念真,天色漸晚,傍晚大概又要下雪,不如就留在這別院一起用飯。晚間歇息一宿,如何?”


    李念真還未開口迴答,關若飛便豪爽地說道,“哎,念真,小望都開口相邀了,你不留也得留了。可別說你在城中又什麽要緊事。不然,我把你用馬鞭綁在院子裏,讓你晚間吃上一嘴的雪。”


    李念真撲哧一笑,茶湯差點噴出來,說道,“這雪可是我最愛吃的東西。你讓我吃雪,我求之不得呢。倒是你這黑臉龐,要用雪洗一洗才成。”關若飛抓起一個靠枕,向李念真當頭打來,“敢笑本都督臉黑!你見過哪個摸爬滾打的武夫是白的!你這油光水滑的小白臉!”


    李念真忙站起身,向一旁閃去。靠枕直直地飛過來,落在茶盞上,發出“砰”的一聲,把茶盞擊地粉碎。李念真拍拍胸口,直道好險。陸望哭笑不得,對李念真說道,“你莫招惹他。他下手還是輕的呢。若是真的要跟你動手,那放茶盞的桌子都得粉碎。”


    李念真衝關若飛說道,“若飛,你取的好名字。你何止是飛,你這麽能折騰,怎麽不上天呢!”關若飛挺起健壯的身軀,咧嘴笑道,“小爺上天飛,第一個帶著你,再把你扔下來。臉朝下扔!”


    陸望出來打圓場道,“好了。再鬧下去,你們兩都別吃飯了。去馬棚裏吃馬糞吧。那裏管飽。”關若飛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麽,說道,“和上官淵約好了今天來。怎麽快掌燈時候了,他怎麽還沒到呢!這還得等他一起來,才能開飯呢。”


    陸望心下也有些疑惑,問李念真道,“你在城裏,遇見了上官淵嗎?”李念真想了想,說道,“沒有。我前幾日去了趟青州老家。今天是直接從青州迴來,先來了你這兒,還沒來得及進城呢。路上也沒見上官府的人。”


    陸望皺起眉頭,說道,“上官淵是名門世家之子。雖然是武將,但是家風嚴謹。我與他雖然隻有數麵之緣,但見他風度曠達,並不是驕狂之人。何況他與若飛素來有交情,就算是有事失約,不至於音信也沒有啊。”


    關若飛也狐疑不已,說道,“不會的。他不是那種驕狂無禮的貴族子弟。就算真有緊急要事脫不開身,總不至於也不派人來通個氣。”


    陸望心裏隱隱有些憂慮,不過當著關若飛的麵,不便直接說出,恐怕他憂心。正在房內的三人猜疑不定時,院子裏響起了急匆匆的腳步聲,仆人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說道,“少爺,上官府的家人來了。”


    三人聽著,麵麵相覷。陸望連忙說道,“快請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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