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夫人聽得段博彥如此不屑,詫異問道,“難道這個錦侯竟是個無賴不成?”段博彥冷哼道,“當年在京都西坊,這崔如意是個有名的無賴,他姐姐崔如心是平南侯府裏的舞姬。不知怎的,被劉家老三看上,納入宮中。這崔如意定是借著他那個舞女姐姐,平步青雲了。”


    一旁侍立的下人們都鴉雀無聲,不敢搭腔。這段夫子素來不喜當今皇帝,言語間對這位“聖明天子”也不甚抬舉,好在陸顯精挑細選幾個素日忠厚謹慎的家仆入這小院伺候。那為首主管的林二夫婦更是幾代在陸府當差,謹言慎行的,不該說的一個字也不漏。因此這小院才能風平浪靜,在皇帝刻意的遺忘下安然無恙。


    陸望正在啃香甜的板栗糕,聽見舞女二字,便不解地問道,“夫子,舞女是幹什麽的啊?”段博彥嘬了一口粥,淡淡說道,“就是以色侍人的。。。”段夫人白了他一眼,說道,“跟小孩子家說這些幹什麽!”段博彥便埋頭喝粥,不再言語。


    少頃,眾人都已食畢,丫鬟端來茶湯。陸望接過,呡了一口,在嘴裏漱了漱,便吐在金雀端過來的白瓷盅子中。段博彥卻並不管這些,直接喝了一口茶。段夫人見了笑道,“你這老頭子,小顯尊奉你,讓家人們給你上漱口的茶湯,你總是直接喝了。”


    林二嫂忙彎腰迴話說,“迴夫人的話,並不打緊的。我們大人知道夫子的習慣,已經讓下人們單獨給夫子上茶了,這茶湯是府內備著給夫子飲用的。”段博彥咽下一口溫熱的茶湯,淡淡說道,“小顯有心了。”


    喝完茶,陸望起身離席,向段博彥施了一禮,說道,“師公,我迴書房溫書了。”段博彥點頭,陸望便告退,往書房走去。


    書房裏一片靜謐,秋日的暖陽懶洋洋地透過雕花窗棱,灑在書案上。陸望翻開一頁書,漫不經心地想著,那個崔如意既然是個無賴,那父親為什麽還要請他來家裏赴宴呢?在他眼裏,父親是個大忠臣,跟奸臣是誓不兩立的,又怎麽會坐在一起喝酒呢?難道父親也。。。不!不會的。。。


    陸望胡思亂想著,這小小的腦袋雖然聰穎過人,卻不理解大人的世界並不是非黑即白。兒童眼裏的世界隻有黑白兩色,但這真實的色彩卻大多是灰色的。當有一天他發現了這片灰色的地帶,他就不再是個孩子了。


    上午段夫子又過來給陸望指點功課。他便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這瀚如煙海的文卷中,把他小小的疑惑和不解都拋之腦後。


    因著陸顯的交代,下午李三娘便為陸望收拾好書本雜物,與金雀領著他迴到了東跨院。陸望便動了出外走走的意思,想著邀玩伴出外溜一圈。


    陸望幾番哀告,三娘也毫不動容,告訴他說,“聽說征西將軍府的關山將軍前兩日便去了雲州看望太夫人,他的公子關若飛也跟著去了。大學生範元吉的外甥女韋朝雲原先倒是在京裏的範府住著,可範學士的妹夫韋大人前陣子去涼州防守狄人邊患了,聽說把他女兒韋朝雲也帶上了。”


    陸望一聽,最要好的兩個玩伴都出了京,便如泄了氣的皮球,一蹶不振。三娘又說道,“再說大人吩咐過了,今日的晚宴是必定要你去的。下午不準你出去胡亂溜達。”陸望認命地點點頭,便走到池塘邊去看錦鯉。一會兒又跑到小花園裏逛逛,消磨時光。


    晚間華燈初上,陸府的家人們也都忙碌起來。陸望逛到耳房,金雀正在擦拭銀茶具。陸望用臉蹭蹭她的袖子,嘻嘻笑著,問道,“金雀姐,什麽時候開宴啊?”


    金雀捏了捏他的鼻子,佯裝生氣說,“就你這個貪吃鬼著急。老爺讓你去赴宴,可不是專門讓你去吃的。到時候說不得要考考你,讓你在諸位大人前露露臉呢。”


    陸望唬得一愣,心想,“金雀姐該不會聽到了什麽吧?”其實他也是瞎琢磨,金雀是心裏愛惜這位小少爺聰明伶俐,又勤敏好學,總覺得自家的寶貝得曬一曬,讓這些公卿大人瞧瞧,自己這些府裏的下人們也臉上有光,更別提貼身服侍少爺的自己,那心裏該有多舒坦啊!


    因此金雀順嘴一說,也是有意推波助瀾,巴不得少爺在人前一展才華,讓近幾年對少爺有冷落之意的陸大人也多疼愛他些。這也是這個從小就服侍陸望的大丫頭一點癡心,私下把這位尚書府公子竟看待地如同幼弟一般憐愛。


    見陸望在那兒兀自出神,金雀忙笑著說,“哎喲小少爺,別瞎想了。難道那些人還能吃了你不成?你就把心放在肚子裏吧。”陸望點點頭,說道,“金雀姐姐,中午的甜杏酪給我還留一碗,晚間我迴來後還吃呢。”說完,便蹦蹦跳跳地往房中去了。


    果然還未到戌時,李三娘便帶了個小廝入得東跨院。金雀見二人進了院子,便去陸望房中迎他,口說道,“來了來了。”陸望問道,“金雀姐姐,誰來了?”金雀喜滋滋地把陸望的一應禮服冠帶捧出,說道,“三娘帶著人來接你去赴宴了。”


    金雀一邊利索地為陸望換上一套白色府綢鑲金線的袍服,細心地整好衣帶。最後為陸望梳好發髻,小心翼翼地套上一頂精致的白玉冠,冠上通身浮雕著祥雲圖案,還搭著兩條青色的綢帶,軟軟地垂在腦後烏黑的發上。


    陸望乖巧地任由金雀收拾打扮。剛穿戴完畢,隻聽的李三娘帶來的小廝在門外恭敬地說,“少爺,小的來保,奉老爺之命,來請少爺赴席。”陸望一邊撫了撫領口,一邊問,“客人都到了嗎?”來保答道,“約摸還有一刻鍾就到了。老爺請少爺先過去,一起候著呢。””


    陸望聽言,整了整冠帶,說道,“我就來。”便推門出去,一起向西跨院行去。進得西跨院,隻見府內的樹木上也掛上了彩綢紮成的四時花樣,池塘裏也放著油蠟皮製成的鵝、鴨之類,內中放入蓮花燈,把水麵映地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陸望有些驚訝,心想府中今日開宴怎麽如此熱鬧。正想著,已經走進了正堂。父親陸顯正站在堂中,一身淡青色團花袍服配上紫色的玉帶,更顯得精神抖擻。陸顯見陸望走來,頭戴白玉冠,身著錦絲袍,神采飛揚,人物俊秀,不由得暗叫一聲好,臉上便露出難得的柔和神色來。


    陸望請了個安,陸顯點點頭,說道,“稍站一會兒,待會兒客到了,與我一起到去庭前迎接貴賓吧。”陸望答應著,便與父親一起站在堂中。


    管家陸寬這時候走進前來,恭敬問道,“老爺,在外候著的小廝迴報,內務府的總管太監已過了石碑街,馬上就要到府了。”陸顯便轉頭對陸望說,“一起出來候著吧。”說著便走到庭院之中。陸望也跟著來到庭中。


    不一會兒,門前一陣喧鬧,一隊宮中執事手持宮燈、儀仗等,擁著一名宮中內監前來。陸望隻見一個白麵太監,著大紅色宮衣,帽插錦雉尾,左手高高捧著一個黃色絲綢卷軸,大搖大擺來到庭前。陸顯便帶著陸望連忙迎上前去,拱手道,“有勞曲公公親自前來。”


    曲公公皺紋縱橫的臉笑得像一朵菊花,微微躬身說,“官家看重老臣,陸大人又是他最倚重的左膀右臂,這一趟,少不得要灑家親自前來了。”說著,便收起笑容,高高舉起黃色卷軸,拖長了聲音喊到,“聖旨到!”庭中便跪下了一片,陸顯帶著陸望,及府中大小百餘口人,都匍匐在地。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文淵閣大學士、吏部尚書陸顯,恭謹敦厚,夙夜在公,為朕揀選天下臣工,唯才是舉,令欽此天下士子皆入朕囊中,實惟嘉士。特賜顯明國公尊號,以嘉其功。欽此!”


    隨著曲公公那一聲長長的“欽此”結束,陸顯伏在地上大聲說道,“謝主隆恩!萬歲萬歲萬萬歲!”說罷起身鄭重地接過聖旨,交給陸寬,令其供在堂中。陸顯又拉著曲公公說了一些客氣話,家人們也都喜氣洋洋的。


    陸望好奇地瞧著那聖旨,心裏想著,怪不得府中今日裝扮得如此隆重呢。原來爹早就知道了。也難怪,大家都說爹是皇帝從小的伴讀,想來皇帝很器重他吧。


    曲公公正滿臉堆笑地與陸顯攀談,忽而瞥見在一旁打量著聖旨的陸望。便指著陸望,對陸顯說,“這位便是明國公的世子吧?聽聞五歲便已把三大開蒙書背的滾瓜爛熟的,便是這位世子吧。今日有幸一見,真是人中龍鳳,明國公好福氣啊!”


    陸顯謙虛地說,“正是犬子。外間謬傳,讓公公見笑了。”曲公公拉起陸望的手,細細打量一番,心裏卻有一陣沒來由的心驚,暗道,“這位公子好似在哪見過,卻也想不起來。奇了,奇了。”臉上卻不動聲色,對陸顯說道,“果然是人物風流,名族之子。灑家還要迴宮複旨,請明國公恕灑家不能就留了。”


    陸顯說道,“本來晚間諸位世交好友與朝中貴戚還要來府上一聚,還想留公公晚膳。既是宮中有事,我不敢強留,還請公公改日賞光留飯。”曲公公笑著點頭,便施施然去了。


    曲公公前腳剛走,門口有熱鬧起來,隻聽的門房高聲傳報,“錦侯到!”幾個執扇的宮女與十幾名隨從走進庭中,擁著一個麵目平淡的男子前來。


    男子留著兩撇翹起的小胡子,一身華麗的赤色團花錦袍,腰帶鑲滿了貓眼大的寶石與金珠,帶著一臉似笑非笑的神情,向陸顯略微拱拱手,高聲說道,“哎呀,真是恭喜陸尚書,哦不,應該是明國公了。。。啊哈哈!”陸望瞧這男子一身的輕浮,厭惡地想,這就是什麽勞什子錦侯崔如意了。爹怎麽和這種人交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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