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斯叫來侍者,低聲吩咐,待侍者一離開,他才道:「你瘦了。」


    「我倒覺得胖了不少。」


    以前她根本沒有夜生活,自從認識蘋果妹和香綺以後她的夜晚熱鬧許多,香綺愛看八點檔連續劇和十點的韓劇,一聽說她也愛窩在電視機前,有空時沒特別選擇的可以從動物頻道、discovery到旅遊、甚至幼幼台,就連新聞也不放過,香綺拊掌大笑說她終於找到同好。


    既然有討論的對象,便常常買雞排、燒烤和一大堆零食坐公車到她租屋處,為的就是一起看電視,一起為劇情掉眼淚,一起罵配角那個惡毒的女人心腸怎麽那麽壞,中毒的程度,她想,在連續劇還沒有播畢之前,香綺應該會一直是她家的常客。


    至於蘋果妹又是另外一個典型,阿育在工作之餘愛跳街舞,身為人家女朋友的她雖然不是其中一分子,卻會在固定時間提著音響替他們放音樂,偶爾推拒不了她的邀約,她也會跟著去感受一下一群年輕人對舞蹈的熱情,因為這樣,又交了不少「小」朋友。


    因為朋友,讓她的生活充實不少。


    「遲了兩天,不過還是祝你生日快樂!」


    精致的盒子推到她麵前,她打開來看,躺在藍絲絨裏的是一件做工非常精美的金屬鐲子,寶石的光芒閃爍,一看就知道不便宜。


    「謝謝,以後不要再買這麽貴重的東西了,這些我都用不著,放著隻是浪費。」她收下,她知道就算她說不要,陶斯也不會答應。


    陶家的男人都一個樣,女人隻是附屬品,還有他們說的話別人不許有意見,強悍得令人窒息。


    陶然好些,隻是在病情嚴重的時候,脾氣會大些,那時的他和陶斯就沒有什麽差別了。


    「看起來你已經完全不打算迴家了,外麵真的比較好嗎?」他為她倒了餐前酒,他叫的不是清酒大吟釀,而是非常稀有的粉紅香檳。「不管怎麽說,你做過我嫂子,做過我的秘書,我們的關係不一樣,你留在我身邊,我有能力照顧你。」


    「陶斯,那些都過去了,而且,我記得我們有過共識,隻要我有獨立能力,你就不會再叫我迴去。」菜色非常豐盛,有著美麗油花的鮪魚toro,q嫩鮑魚煮物,白醬油燉馬頭魚,炸河豚,鬆葉蟹……她卻一點食欲也沒有。


    「不迴家可以,那你……要不要考慮迴來公司?少掉你這麽個能幹的幫手,這陣子我無論做什麽都不順遂,下麵的部門要不是出錯,就出包……偏偏行程又滿,你要獨立和離開公司是兩迴事,在公司我一樣可以給你你想要的空間,迴來吧!」她在他身邊七年,是個完美到挑不出一絲錯的秘書,她一離開,他就覺得什麽都不對勁。


    「陶斯,我喜歡做包包,要是可以,我會一輩子做下去,翔宇不一定真的需要我,我隻是個小螺絲,不重要,再說我的一切都是你教的,隻要你願意,翔宇多的是比我更優秀的人才,怎麽可能找不到合用的人?你別開玩笑了。」


    秘書工作沒有她當初想像的簡單,要吃苦耐勞、十項全能、要隨叫隨到、要二十四小時戰戰兢兢的備戰著,就算得到的知識夠她一生受用,就算她要麵對的人隻有陶斯一個,但那種沉重的工作壓力,完全沒有自己的生活,她受夠了。


    就算沒有她,翔宇也不會倒。


    「我是認真的。」他已經很低聲下氣了,難道他錯了?錯在不該把金絲雀放出籠子?


    「我也是,我不會迴去了。」她堅定自己的立場。


    陶斯發現他無法忍受這一點,孫淼淼應該待在他身邊,她應該屬於他。


    「淼淼,我們都知道那個工作才適合你。」


    「陶斯,謝謝你的好意,但是你真的不了解我。」他,陶然和奶奶,一直以為他們對她的好就是最適合她的,他們很少問她,她想不想、願不願意,或者要不要。


    過去的點點滴滴慢慢浮現,沒有人知道她過去過得有多壓抑,她是人,她也會有內心波濤洶湧、想歇斯底裏或大吼大叫的時候,她也有自尊心。


    她習慣的忍耐一切,逆來順受,當一個沒有聲音的人,無論是去讀和自己興趣完全不相幹的科係,讀得痛苦萬分,還是逼著答應和陶然結婚,把自己對愛情的渴望束之高閣;去翔宇,表麵是給她自由,其實有陶斯這麽個大牢頭盯著,上下班車子接送,很風光嗎?也許許多人羨慕那樣的位置、那樣的待遇,可是那些都不是她想要的。


    那樣的不自由,有誰替她想過?


    她把自己最美好的那段青春歲月都給了陶家,現在她覺得夠了,不管陶斯如何說,她都不會迴去。


    天氣變熱了,即使是夜晚,高溫還是殘留著討人厭的尾巴,那種熱,黏膩膩的,揮之不去。


    孫淼淼慢慢的被人潮推著走,從她身邊來來去去的,要不是腳步急促,便是漠然的臉。


    陶斯很不高興,因為她婉拒了他要送她迴家的提議,自尊心一向比天高的人,接連著被拒絕,臉上掛不住是必然的。


    她低著頭走,心裏空落落的。


    穿著一雙一看就知道是好鞋子的腳橫了過來,擋住她的路,她隻能停住,她認得那雙腳的主人。


    「低著頭走路,要是撞到人怎麽辦?」


    略帶戲譆的聲音勾起了她的頭,她的眼因為那個人而變得專注。


    剛剛她在想,身邊要是有個熟悉的人能和她說說話,就算不說話,叫她一聲也好,隻要讓此刻的她不要覺得這世界上隻有她一個人時,他就出現,站在那裏,穩穩的,像一棵樹。


    是下意識想見他嗎?是老天爺聽見她的聲音嗎?


    一顆眼淚驟然湧出眼眶,咱地掉了下來。


    「在想什麽?怎麽那種表情?這樣我會以為你想我……」納蘭燎火巴拉巴拉……忽然住口,駭了一大跳,手腳慌了,「喂喂喂……你幹麽哭?是誰給你委屈受?誰讓你受氣了,告訴我,我去幫你出氣!」


    「你就沒一句正經的。」她扁嘴,拭掉那顆莫名其妙的淚,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麽孩子氣,瞧著他那張被嚇破膽的臉,情緒突然湧了上來,才擦掉的眼淚又成串滑下來,竟然淚如泉湧了。


    納蘭燎火掏出手帕替她擦了又擦,發現效果是零,幹脆一把將孫淼淼摟進懷裏,抱緊,鑲嵌,再也不放。


    「噓噓……不哭了,不管發生什麽事都有我在,是那個和你從料理屋出來的男人把你惹哭的嗎?我去揍他給你出氣!」她的身子柔軟香馥,發絲撩過的頰和鼻端,一下就搔動了他的心。


    他舍不得她哭。


    他的心很容易被她撩起,很容易被她撥動,方才看見她出現的那一瞬間,情緒沸騰又冰冷,沸騰的是看見這兩天總是在逃避著他的她,冰冷的是看見她和一個男人並肩從料理屋走出來,火冒三丈又全身冰冷的同時,差點就衝過馬路去質問她,和他保持距離,逃避他的原因是不是為了那個男人?


    他的心泡進醋缸又出來。


    她不知道這兩天來他有多想她,想得幾乎都要以為自己犯了相思病——那個他從前嗤之以鼻的東西。


    可是這會兒的她乖乖的在他懷裏,他一顆冷了又熱,熱了又亂的心,忽然平熨了。


    她用額頭抵著他寬厚的肩,眼淚收了,她的鼻尖都是納蘭燎火好聞的古龍水味道,尷尬突然襲來,她兩頰暈紅的輕推開他。


    她幹麽哭,哭得好沒道理。


    「這麽晚了,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睡不好、吃不下,瘦了一圈,隻好出來找你。」


    找到她,那些症頭好像不藥而愈了。感覺著失落的懷抱,看她紅著鼻頭和眼眶,一個女人哭紅鼻子,他居然還覺得好看,真的沒救了。


    他整天在家裏像困獸般走來走去,無論做什麽都覺得她在他身邊,看書吃飯刷牙洗臉,晚上躺在床上,甚至也感覺她躺在床的另一側,傭人們都以為他哪裏不對勁。


    原來不愛人的時候,自然瀟灑,可是一旦愛了,才發現想和她如影隨形,想時時和她連體嬰似的在一起,而且怎麽都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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