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也許習慣了她也和其他的女孩子一樣,他就不會一直把視線放在她身上了。


    「你不是草包……」她看見他討好的眼睛裏有了氣餒,她不討厭他,卻常常被他看到心慌意亂、看到無所適從。


    「你不必安慰我,我也不是來討安慰的。」他負氣的說。


    孫淼淼看著他,明明就是個陽光王子,不適合這種挫敗的表情,「……安迪,沃荷主宰了美國的普普世界,是20世紀最有名的藝術家、印刷家、電影攝影師,是把視覺藝術運動努力商業化的先驅,是他讓瑪麗蓮夢露成為世界最美的代號;《康寶濃湯》也是他的代表作,他還說,能賺錢的藝術,是一種最令人激動、最迷人的藝術,你認同並喜歡他的理念。」


    「你知道,真的知道?!」他的自厭情緒一掃而空。


    「你表現得太明顯了,想不知道都難。」店名用的是沃荷的名字,辦公室裏還掛著瑪麗蓮夢露的仿畫,明眼人一看就能會心一笑。


    「被人知道的感覺真好。」不過,納蘭燎火眼裏燃起的跳脫飛揚卻在瞬間黯淡下去,他踢踢腳下看不見的東西,像是要努力不在乎某些不知名的東西,可那東西卻纏上心頭,他的粗礪沉進了宛如深海的夜色裏,緘默了。


    他身邊的人隻會說他輕浮,女人一個換過一個,卻鮮少有人願意花時間去探索他的內心世界。


    而她,孫淼淼,這個奇妙的女人,卻輕易的看到了他的心。


    他也有想被人接受、明白的時候啊。


    他手插著褲袋往前走,孫淼淼也跟著走,有好一段路,兩人默默無語,仿佛隻是單純的走路,單純的享受著城市裏難得的安靜,也仿佛隻是單純的追逐著彼此的影一子。


    夜風在兩人間穿過,瞬間洗滌了什麽。


    「既然你不要我送,前麵就是公車站牌了,你好好迴家休息吧。」他尊重了她,把她送到公車站牌前。


    「我會的。」


    他轉身,走了兩步後,忽然轉頭,不忘叮嚀,「別忘了明天要上班,另外迴到家記得給我傳個簡訊報平安。」


    她點頭。


    納蘭燎火知道她是那種他不說話,她也不會自己找話說;他說了,她也不見得會迴應的那種女生,可是,他就是覺得她很對他的胃口。


    公車站牌的光線很充足,可以輻射周圍好幾公尺外,納蘭燎火就站在那,一半被光線籠罩,一半浸在黑暗裏,整個人給人的感覺很不真實。


    那是一種想掩飾也掩飾不住的寂寞味道,冷清得嗆人。


    不知道為什麽,看著他那抹倔強的身影,孫淼淼倏地覺得有些心酸、有些心軟,還有更多她一下子厘不清的東西。


    「喂,要說再見啊!」


    「喔,掰掰。」她被動的說,反應慢了半拍有餘。


    他聳肩,大步流星的,這次真的走了——不過,這是孫淼淼以為的……


    當她坐上公車靠窗的座位,車子動了,她看不見公車後麵有一輛跑車以一定的距離跟著,跟著公車經過十字路口,經過天橋下,爬上高架橋,下了橋,漸漸離開鬧區,駛進了郊區。


    是他送人送上癮了嗎?坐在車裏的納蘭燎火咬著煙。


    他沒有煙癮,隻在心煩的時候才會抽上幾支。


    他一手擱在車窗上,一手握著方向盤,閃過兩輛車,緩緩的跟著那輛公車,那車裏坐著他想送,人家卻不希罕他送的女人。


    他就那麽孬,隻能跟著公車看她平安到家。


    為什麽會這樣?他一向無畏的精神陽痿了嗎?


    透過車窗,他看見她在社區的公車站下車了,公車噴了廢氣,又緩緩開走。


    下車的她沿著小坡道往上走,經過守衛亭,接著進了社區,始終沒有發現停在遠處的他。


    因為老板個性使然,沃荷對員工采取自由放任的管理方法,隻要把分內的工作完成,沒有太多規定和要求,這種上班風氣也感染了孫淼淼。


    既然毫無拘束,也就沒有什麽適應上的問題,工作室就那麽幾個人,拌嘴難免,但是不會有大公司的人事傾軋、勾心鬥角,這讓她很安心。


    這天她也見到了連請了好幾天假、來銷假上班的另外一位設計師,勞倫斯。


    勞倫斯個子中等,頭發剪得幹淨俐落,留著一撮小山羊胡子,狹長的眼睛習慣性的眯起來,很像一隻傭懶的貓。


    寒暄後,他很簡單的表明自己的態度,「希望在工作上我們是良性的競爭。」


    正合她意,設計師跟設計師之間用作品來決勝負,比說上一百句都要有用。


    她的個性就是這樣,一旦專注在她的工作上,外麵發生什麽事情,她是不管的,於是等她迴過神來,大家已經下班的下班、約會的約會了。


    又一天過去了嗎?她隱約記得好像有人來通知她下班了這件事……這幾天她好像都是這樣過的。


    欸,她也知道自己這種隻能專注一件事的個性不好,很容易就疏忽了別人,她現在不是一個人窩在家裏,這種個性得改改才行。


    想歸想,她還是沒放下手上的東西,很自然的晃了晃因為低頭太久,有點酸痛的脖頸,等舒緩些後,又把編成麻花的皮革打上密密麻麻的扣洞,修飾掉皮革原始邊緣,完成後,拿起多色拚接的皮件縫製,這一埋首,等她重新再抬起頭時,公司的時鍾指針已經往九字頭上麵爬了。


    她霍然從圓椅子上跳起來,糟!都這麽晚了,她肚子好餓啊!若吃完東西再迴家會太晚,看來等一下得隨便買點東西帶在公車上吃了。


    對了!還有這個——一直放在桌角的紙袋,裏麵裝著她準備要還給納蘭燎火的西裝。


    那天迎新會迴到家後,她才發現自己居然披著納蘭燎火的外套在公車站牌等車、上車,還順著社區坡道走了一小段路,難怪社區警衛在看到她時那擠眉弄眼的表情叫人很不舒服,都怪她自己後知後覺啦!


    第二天她馬上把西裝外套送去附近的洗衣店幹洗,送洗迴來,今天專程帶來。


    本來希望有機會再還給他,但礙於所有的同事都在,辦公室裏沒有秘密,她可不想因為還衣服而製造什麽蜚短流長出來。


    偏偏這一整天納蘭燎火也不知道在忙什麽,整天看不見人影。


    「我就知道除了你不會有別人。」


    吹著口哨踏進辦公室的納蘭燎火一看到正準備要離開的孫淼淼,喊了聲賓果,心花就開了。


    其實他開車經過,在樓下就看見樓上的燈還亮著,喜孜孜的停了車,心裏有數,這麽晚還沒下班的人除了孫淼淼不會有別人。


    以前勞倫斯無論怎麽加班,他是完全沒意見,換成孫淼淼,明知道這些藝術工作者一幹起活來就是那副忘我的德行,他就是要上來羅唆一下,就算看她一眼也好。


    「納蘭先生。」


    「都下班了,現在的你不是我的員工,我不是老板,我們別再先生小姐的叫,你叫我燎火還是納蘭都可以。」他露出可以迷死人的笑容。


    她不置可否。


    「納蘭先生……你這麽晚進辦公室,有事?」身為負責人一整天不知到跑哪去,員工都下班了才出現,真的是奇葩。


    她一開始就知道他是這樣的人不是嗎?


    看起來漫不正經、吊兒郎當、毫無責任感,也許是最近接觸頻繁了些,她竟然在難以言喻的感覺裏發現他散漫的表麵下,有著矛盾的、卻能夠被理解的行為。


    說不通,卻又覺得沒什麽不可以的,這到底是何種心態?她對自己也不是很明白。


    「我路過,看見上麵的燈還亮著,我猜一定是你還沒迴去。」打死不承認自己是專程上來的。


    「我正準備要走。」


    「是該下班了,身為員工的你都這麽認真,我這老板總不能太遜,不過我可不可以拜托你不要那麽認真?這樣會顯得我很無能。」


    對了!就像這樣,她周遭的男人有哪個敢在女人麵前坦承自己無能,還叫員工不要太認真,就算用的是那種戲謔的口氣也不會,可納蘭燎火會,而且毫不在意,他不是給人那種冰原到赤道距離的人,而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讓人想貼近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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