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太隨便了!」不要計較、不要計較……孫淼淼轉身走了。


    他隨便?他又不是會隨地便溺的小狗,哪裏隨便?!納蘭燎火氣到說不出話來。


    可是氣歸氣,他還是幾個大步追上去,看她繃著一張臉,他忽然想說點什麽來逗她開心,接著嘴裏就說出了他自己也完全沒有預料到會講出來的話——


    「喂,你剛剛問我說我為什麽會知道拉米爾廚房,其實台灣的美食真的遍地都是,有的在巷弄裏,有的可能就開在偏僻的後車站旁,很多不為人知的美景也是,但無論美食還是風景,一旦被媒體或網友知道,經過口耳相傳、報導、渲染,就會湧進無數的人潮,美食不美了、景觀被毀了,接著人潮再蓄勢往還沒被開發的景區出發,繼續蹂躪,沒完沒了。


    「我有;示朋友,空閑的時候我們常去登山健走,但是我們幾個都有默契,即使發現不為人知的新景觀風景,絕對不聲張,帶去的垃圾也一定帶走,保持那地方原來最純樸的樣子,迴來之後,就把那個地方給忘了。」


    他常去登山健走?這就好像聽到世界末日一樣稀奇,最好真的有!


    但這也說不定,每個人都有不為人知的一麵,她認識他不深,不該一直犯毛病、偏頗的去覺得他渣。


    他漂亮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她看,眼中沒有惡意,甚至還有些談起某件熱中事情時才會有的火花。


    「你們很難得。」她聽了點點頭,她很認同他們的做法,換作是她,她也會這麽做。


    「不覺得我們自私,不懂什麽叫分享?」


    「美景一分享就完蛋了,山水一分享就汙染了,要分享的方式有很多種,我認為你做得很對,尤其我喜歡撿垃圾這一段。」


    「你喜歡撿垃圾?」他驚笑。「那下次有這樣的活動,一起去?」


    「好哇。」


    「不是敷衍我?」


    「我沒那麽無聊。」


    這倒是真的,她是那種無論說話、行事都很認真的人,這樣的人對生活也不會不負責。


    不著邊際的聊著天,兩人很快來到納蘭燎火停車的地方。


    「就醬了,再見。」她沒有半點不舍,說完就往她的公寓走去。


    「掰掰。」他舉起飲料杯。


    納蘭燎火覺得自己一定有根筋不對勁。


    他竟不太舍得走……即使目送的是她的背影,好像也沒關係。


    「為什麽不接電話?」電話線的那方是一道平穩的聲線。


    「市內電話這兩天才來裝好,一安裝好我就立刻給你電話了。」


    「我指的不是室內電話,是手機,你走的時候我給了你一支手機。」直平的陳述事實,沒有起伏的語氣,卻讓聽的人倍感壓力,好像不照著他的話去做就是錯的。


    「你也知道我剛安頓下來,有很多事要處理,每天忙得團團轉。」她說謊,是她潛意識裏抗拒,不想去碰陶家給的任何東西。


    這時候的孫淼淼表情拘謹困擾,一隻手拉著電話線,不停的卷著又放,好像眼前活生生站著一個讓她放不開的人。


    「這和你搬出去之前答應我的不一樣,你若再讓我打電話,你就準備搬迴去。」


    「我知道,是我不好,沒有在找到房子後就立刻打電話迴去報平安。」她捏著拳頭死命忍住。


    當初陶斯答應她搬出來住的條件之一,就是要隨時讓他掌握她的行蹤,不能讓他找不到人。


    可是她不是已經用不著低聲下氣了嗎?自從陶然走了以後,她和那個家其實早就沒有什麽關係了。


    她不是犯人,犯不著因為陶斯用這種強勢、能主宰她人生的口氣就覺得氣悶,於是她沉默了。


    發覺孫淼淼沉默了下來,陶斯也跟著寂靜,良久後,他忽然歎了口氣,軟下態度,「最近工作量爆增,導致我口氣不好,你不要生氣。」


    她頓了一下,輕輕的說:「不要緊……真的沒關係。你還好吧?」


    「我後悔讓你搬出去。」


    她再度沉默,隻有輕輕的鼻息讓對方知道她還在線上。


    「謝謝你讓我離開家。」


    這次換陶斯沉默了一段時間,最後他說:「奶奶還不諒解。」


    「奶奶她還好嗎?」人不是草木,她是有感情的,即使老人家對她嚴格到近乎刻薄,可是她真的可以體諒一個老人家要帶三個孩子有多麽不容易,一個病,一個年紀幼小,還有她這一個凡事都要從頭教起的人,那得花多少心思?


    奶奶的冀望、奶奶心事、奶奶的苦……她的人生,交織成一出家庭悲喜劇,然而,無論那裏麵是哭還是笑,她都參與過了,現在她可不可以隻單純的過著自己的人生,隻要對自己負責就好?


    他苦笑了下,「再活上一百二十歲沒問題。」


    她眨眼,眨掉不應該有的水霧,微笑,「那就好,請你替我向奶奶問好。」即使奶奶覺得她忘恩負義,覺得她不應該離開那個家,她還是在心中希望她老人家活得健康、活得長長久久。


    「別讓我擔心你。」


    「不會的……我都二十七,不是孩子了,你也不許再用那種口氣跟我說話,別把我當小孩。」總算撿迴一點身為「長輩」該有的氣勢。


    「你是我大嫂,關心你是我應該做的。」


    「我已經不是陶家的人了。」手裏拿著話筒,閉眼,她的心在顫抖。


    「就算是名義上的,你依舊是我家的人。」


    她閉眼,「陶斯,我還有事要做,不說了。」


    他明顯的也不喜歡這個話題,「那先這樣,下星期我從歐洲迴去,再找時間去看你。」


    孫淼淼胡亂應聲,掛斷了電話。


    她應該用自己的節奏過生活,不要被影響,可才恍惚的走了兩步,便倒坐在山茶花藤椅上,一旁的溫室植物恰恰遮去了她一半的身影。


    將臉埋在雙掌裏,那些她走過的二十七年歲月痕跡,能說忘掉就忘掉嗎?


    不能。


    她十八歲結婚,二十歲成寡婦,沒有談過戀愛、沒有心悸心動,隻有可笑又古老的衝喜,都什麽年代了,這種荒謬的事情卻發生在她身上。


    但奶奶要她嫁,她就得嫁,她必須報恩,償還陶家從小栽培她到大的恩情,不然就是忘恩負義,那麽大一頂帽子扣下來,她戴不下。


    陶家大宅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陶然的身體每況愈下,二十四小時隨身跟著的醫療團隊,房間裏隨時能救命的醫療器具,整個房間充斥濃厚嗆鼻的藥味,而人隻剩一口氣。


    就算衝了喜,陶然在她竭盡心力的照顧下也隻多活了兩年,兩年的時間非常短暫,就像流星劃過天際一樣。


    守寡後,在那冷清的大宅子裏,剩下奶奶和她,還有一群時不時就上門來虎視眈眈的親戚。


    二十歲的她,還沒來得及為陶然的去世傷心,就得挺起胸膛應付那群豺狼虎豹,斡旋於一堆又一堆不知道存著什麽心思的親戚,直到在英國讀書的陶斯趕迴來。


    什麽幼稚、什麽孩子氣、什麽忙追星迷偶像,她的人生裏沒有這些東西,她行屍走肉,不知道自己的人生目標在哪裏,最後是陶斯看不下去了,讓她搬出陶家大宅,但時間卻已經又過去七年。


    這些日子,她原本以為自己辦到了,以為離開陶家以後可以不再和那些人事物有任何牽扯,但剛剛她居然隻因為陶斯的聲音就怕得發抖,原來她對自己的心理建設還做得不夠完整堅強。


    過了好一陣子,她放下蓋住臉的雙手。


    傷春悲秋不是她想要的,感情雖然有時候不是說忘記就可以忘記,但是她再也不要陷在裏麵而動彈不得。


    真的不要了。


    她要用自己的節奏過生活,她要做自己。


    陶斯說下個禮拜要從歐洲飛迴來,她不想見他,所以她就必須有個無法去見他的理由。


    納蘭燎火接到電話的時候正在開車,準備去接美女吃飯,那是一個細腰俏臀,又嗲又會撒嬌,聲音和誌玲妹妹有得拚的大學女生。


    「什麽?!」他對著藍牙耳機吼了一聲,連忙打方向燈,把車子停到路邊。「叫我帶合約過去,你要來沃荷上班?!你說真的,不糊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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