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錦南連連冷笑,手掌擊在桌案上,身子輕晃。「你是怕人指責你過河拆橋,鳥盡弓藏,你才不得不留下我!你早早設計了我這天煞之命,克妻克子,你想我安家無後,想我永無姻親助力,從我第一次上戰場,你就在防。你忌憚我父親已久,終於給你找到機會光明正大的叫他死在戰場上。援軍遲遲不至,他苦熬了十天。斷水斷糧,以草根充饑。你見過他的遺體麽?那麽高大強壯的男人,瘦的皮包骨一般……你還想將敗軍罪名安給他,叫我安家成為罪人……你是沒想到,我會得勝迴來吧?」


    他一手拂開桌案上的茶盞,足尖碾著那碎瓷,咬牙切齒地道:「為了不讓我成為第二個我父親,你煞費苦心啊!自從捷報傳迴京城,我迴京的一路,想必你都沒有睡好過吧?這時姐姐產子,你生怕我居功壯大,扶立幼主?你從一開始就沒相信過安家,即使我父親為你征戰了一輩子!即使我們送了最寶貝的姑娘進宮伴在你身邊。你那疑心病,簡直可笑!為了這點子心病,你忍心親手害死親兒!你知道你這樣做,她會多痛嗎?你能想象宸妃告知她真相時,她是什麽心情嗎?」


    他失去過孩子,他懂那痛有多難熬。


    得知自己的骨肉是被孩子親生父親所害,哪個女人能不發狂?


    淑妃選擇了最直接的辦法。她自戕了。


    疼痛太沉重,她受不住。


    太難受了,一息一瞬都無法忍下去。


    「我們做錯了什麽?保家衛國是錯?抗敵得勝是錯?得盡民心是錯?安家手握重兵,若真有不臣之心,你這皇位能做到今日?」


    皇帝長長歎息了一聲。


    到今朝,撕開了真相,最不堪的一麵都已坦呈在前。即使他說什麽,安錦南都不會信,他索性也不想再演下去了。


    他冷冷地扯開一個虛弱的笑,「可是到今天,你不還是……反了嗎?這些年你人不在京城,可留了多少眼線在朕身邊?朕提防你有何錯?朕是國君,怎能容忍你們安家功高蓋主。當年你父親平川大捷,百姓夾道歡唿,口口聲聲喊他‘護國戰神’,朕的儀仗在旁,卻沒一人看朕,若你是君王,你放心的下麽?」


    「外頭那些流言,別說你沒聽說過,自你姐姐有孕,人人都說她腹中懷的孩子乃是真龍之命。欽天監夜觀天象,見北煞衝紫薇!第二日,就得了你在北疆遞來的捷報。安錦南,換做是你,你會無動於衷麽?」


    「朕得到這個江山,不易啊……朕也舍不得淺兒,朕待她……」


    話未說完,安錦南咚地一聲掀翻了桌案。


    「我竟在這裏與你費舌。是了,你這樣的人,怎會覺得自己錯呢?都是旁人對你不起,是我安家自尋死路!」


    他站起身來,緩緩走近龍床。


    皇帝眼中恐懼,不住瑟縮著身子。


    安錦南的手一抬,拂開了帳簾。


    「瞧你,怎麽會虛弱成這樣?怪不得你那寵妃謝氏,要偷侍衛……」


    皇帝臉色陡然漲的通紅。這件事乃是奇恥大辱,宮中知道消息的人,均已被他處死。安錦南怎可能知道?


    他亦是因為這件事,而氣得病了……


    轉念,他突然想到了什麽。臉色由白轉紅,瞪大了兩眼死死望住安錦南:「是……是你……?是你設計的對不對?你……」


    「噓!」安錦南比了個噤聲手勢,「話不可亂說。我安錦南,可沒你那麽卑鄙。用這種陰私的婦人手段,去幹預旁人的房中事。」


    「你也夠笨了……自以為算盡人心,覺著那女人不過毒辣些,手段微末善於掌握。卻不想,其實你自己才是個那個傻瓜。若無太後在旁替你籌謀,你這皇位,也早坐不穩了。何須我安家出手?虎視眈眈的宗室,你那些兄弟侄兒,但凡還留著性命沒被你除去的,誰人是傻子?」


    安錦南笑了下,待要放迴帳簾,突然又想起了某件事。


    「對了,還得與陛下稟一聲,齊王與重臣商議,想封我為異姓王呢。我想了想,覺得沒什麽意思,拒了。畢竟兵權人心都在我手,當不當什麽王爺,有什麽好在乎呢?」


    安錦南嘴角勾著笑,緩緩放下了帳簾。


    他的麵容變得模糊了,退後沉沉地道:「陛下安寢吧,微臣告退了。」


    他轉身邁出大殿。天邊沉沉的烏雲遮了視線。戚總管垂頭跪地:「恭送侯爺。」


    安錦南腳步沒有半分遲疑地跨下玉階。他離開不足一個時辰,大殿裏就傳來陣陣悲聲。


    當秦王齊王和百官過來時,皇帝已經殯天了。


    宮人說,皇帝由於三軍得勝,太過歡喜,掙紮著要起身,封賞三軍將領。才提起禦筆,卻突然吐出一口鮮血,不及留下任何遺言,就閉上了眼睛。


    天隆二十四年冬月,皇帝駕崩。秦王繼位,史稱睿帝。


    喪儀一過,安錦南就快馬加鞭趕迴盛城。他騎在馬上,飛跨半個城池,丟下出城相迎的盛城官吏,直衝入府。


    甲胄在身,披著寒光。頭上盡是雪沫,大步朝內園走。


    裏頭亂成一團,元嬤嬤捏著帕子,坐在床頭替豐鈺擦著汗。


    「夫人,歇口氣兒,別悶著氣,你喊,喊出來……」


    豐鈺兩手握在錦被上,麵容蒼白,頭上一層的濕亮。


    她抿住嘴唇,不讓自己喊疼。


    她以為自己足夠能忍。可沒想到,生孩子是這樣的痛。


    淚水在眼裏打轉,她仰起頭,盯著帳頂的夜明珠。旁邊圍了一層服侍的人,請的是最好的穩婆和醫娘們,一個個都在替她打著氣。


    她視線漸漸模糊,連意識都開始渙散了。她已經生了一天一夜,真的沒有力氣了……


    外頭,韓嬤嬤大聲唿喊著什麽?小丫頭們的驚叫聲,銅盆落地聲……豐鈺聽不清,隻覺糟糟的亂。


    門被大力踢開。一股寒風湧進了悶不透風的暖室。


    一個低沉的聲音似從天邊傳來,「鈺兒!」


    豐鈺眼角的淚,猛然從腮邊滑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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