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鈺看了眼安錦南,想說那可不一定,安錦南迴護崔寧的意思這般明顯,隻怕將來安二太太不得不讓步。可兩人已經鬧成這樣,再牽連下去豈不要把安二太太氣死?


    不待豐鈺勸說,安瀟瀟就笑著道「我已經想好了,我再不見他了。見了又如何?那人木頭似的,半晌說不出一句話,張口就是‘姑娘屬下’,聽來煩死了。」臉上帶著笑,那笑卻未達眼底。嘴角有絲絲落寞的痕跡,似乎當真已經打定主意與崔寧斷了往來。


    豐鈺扶著她出了來,安瀟瀟規規矩矩給安錦南行了禮,走出兩步似想起什麽一般,迴身與侍婢彩蝶吩咐「昨晚我將小青小綠放出去覓食了,待會兒記得替我把他們找迴來。」


    彩蝶哭喪著臉應了。


    迴頭安錦南去了外頭,豐鈺陪著安瀟瀟在屋裏說話。傍晚二太太那邊打發人來,命請侯夫人過去一敘。


    豐鈺這還是頭迴被安二太太邀請過去說話。她備了兩樣點心,並自己做的幾樣針線,叫元嬤嬤和小環帶著一道過了去。


    窗下,安二太太麵色憔悴,雙目紅腫,豐鈺請了安,在她下首坐了。


    沉默半晌,安二太太才垂頭說了句「謝謝」。


    這麽多年不曾哭出來的眼淚,今日對著一把黃土哭了個痛快。


    她端著身份這麽多年,甚少有可以如此放肆的時候,因為,並沒有肩膀給她倚靠,並沒有港灣給她痛哭。便是心碎了,痛極了,也隻有打碎牙齒和血吞。


    她不得不強勢,這些年,她累極了。


    豐鈺給了她一點念想,一個出口,一點寄托。


    她甚至想好了,來日她故去了,便與這把黃土一同入葬。生不能共白首,死至少要同寢穴。


    這聲「多謝」裏包含的情緒太多了。


    她從沒瞧得起過眼前這個侯爺繼室,自打她進門,便一直不冷不熱地與她維持著表麵的寧和,心底裏嗤之以鼻頗為厭惡,更憤怒她插手安瀟瀟和崔寧的事。


    可這次送過來的這盒東西,明顯不是男人能想到的。若崔寧當真有心,怕隻怕早提議給安錦南,早就做了這件事了。隻有女人最了解女人,知道她的心結在哪裏,知道能安慰她的是什麽。


    崔寧也許隻是個執行者,說到底出主意的還是豐鈺。


    所以安二太太這聲多謝十分誠懇真心。


    好似心頭那顆吊了十幾年的石頭終於落了地。


    豐鈺溫言道「二嬸不怪我多事就好。」


    見機又勸幾句「瀟瀟已經知錯了,怕惹惱了二嬸不敢過來請罪。今天一早崔大人就在外求見侯爺,也是來請罪的。昨夜實屬事出有因,崔大人原來已接到了朝廷調令,要去西北戍邊。昨晚,他是來告別的。這一去天南海北死生難料,這才有違禮數想交代幾句離別的話。平素瀟瀟是什麽品行,二嬸比我清楚。她並非那等任性妄為的孩子。今早她還與我說,不想再惹二嬸生氣了,今生永不再見崔大人……」


    身份在這,親疏有別,有些話豐鈺不好說,能替兩人解釋分辯的她都盡力說了,剩下的還要看那兩人自己,還要等二太太想通。


    二太太愕怔片刻,「他……要去西北?」


    豐鈺抿唇點了點頭。崔寧確實要去,卻不是朝廷調走的,是安錦南今晨發了火,將他攆了出去。可安錦南素來看重崔寧,旁人以為他因兩人私會之事遷怒崔寧,她卻暗暗覺得,他是在給崔寧創造機會。


    建功立業,而後成家,男人不正當如此?短暫的分別何嚐不是對這二人感情的一種試煉?安錦南自不可能隨意將妹妹嫁了不值托付的人,崔寧要走的路還很長,能否通過這樣的試煉,還要看他自己。


    安二太太久久未曾言語。


    她忽而想到丈夫最後一次出征前,與她在窗下說的那番話。


    「家裏都交給你了,你身懷有孕,定要保養自身,不必掛念我。等我凱旋歸來,必也能連跳數級了,屆時,我接你們娘兒幾個一同上京,也要給你掙個誥命,給咱們未出世的兒子掙個封蔭。」


    說過這番話的男人,卻再也沒能迴來。


    她猶記得自己當時激蕩的內心,隻顧著哭,哭得看不清他的臉。緊緊揪扯著他的袖子,寧可不要那虛浮的繁華,隻要他能實實在在的陪在身邊。


    她沒讀過什麽書,在娘家根本不如兄弟們受寵。是嫁了給他以後,才明白給人捧在手裏疼的滋味多甜。


    她舍不得他,舍不得他去賣命。


    安瀟瀟昨夜和崔寧作別時,是否也是這種心情?


    安錦南迴來時,已是深夜了。想及這個時候豐鈺多半已睡了,不想她又爬起來為他忙碌,在外院書房就梳洗了一番,換過衣裳後才準備往內院走。


    未及踏出書房,就聽廊外一個熟悉的聲音道「侯爺,您安寢不曾?」


    安錦南眉頭一凝,「嗯」了一聲。韓嬤嬤推門而入,在他身前福了一禮,緩緩道「侯爺,老奴今次過來,是想求個恩典。」


    安錦南沉默地聽她說道「老奴年事已高,耳聾眼瞎,智昏糊塗。恐侍奉侯爺不周。想求侯爺,準老奴贖了自身,迴故鄉去安養。」


    安錦南麵色沉了下去。


    他抿緊唇,居高臨下望著這個在他身邊服侍了二十餘年的老人兒。


    韓嬤嬤這幾句話,簡直誅心。


    尋常人家的乳嬤嬤,也必是體體麵麵的,有自己喂養大的乳子出錢出力的送終養老。她卻是要淒淒慘慘的獨個兒迴鄉?


    他安錦南若是允了,豈不給人戳爛了脊梁?


    屋中詭異的沉默。


    韓嬤嬤弓著身子維持行禮的動作,安錦南也並沒有叫「起」。


    許多事心照不宣,他們都知道彼此是為什麽在堅持。


    韓嬤嬤覺得自己不再被信任和需要,從前的體麵如今要與人均分,甚至很多時候根本做不得任何主。她委屈,她傷心,她覺得這個讓她奉獻了一輩子的家已經容不下她。所以以退為進,要麽徹底隔絕自己與這侯府的聯係,要麽逼迫安錦南拿出一個態度,是選擇留下她相信她依舊讓她保有該有的體麵尊嚴,還是鳥盡弓藏兔死狗烹寒透忠仆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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