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本侯忘了,什麽樣的根,便出什麽樣的苗!豐凱豐慶這樣善於鑽營,你是他家的女兒,自然學得一手謀利的手段!」


    安錦南揚了揚那張方子,陰惻惻地道「怎麽,如今可覺得懷上了?要不要本侯再使使力氣,叫你順了心意?」


    他霍地踢開麵前的桌子,任由湯水灑了一地,月白色錦袍被弄汙了,他沒在意,伸手攥住豐鈺的手腕,將人帶到懷裏。


    豐鈺仰頭看著他,心裏無論如何疼,此刻也不想在他麵前顯露而出。


    越是危急,越是冷靜,她張開手掌捧住他的臉。


    「侯爺,我若是您說的這般,何不偷偷自用著這藥?緣何要與侯爺說起?侯爺,請您冷靜!」


    安錦南深濃的眸色,幽黯得化不開。


    眼前時空轉換了場景,隔著麵前的女人,他看到的似是一片刺目的慘白。


    女人歇斯底裏的哭聲,和孩子再沒唿吸的發紫的臉。


    他衝進房中,看見的跪了一地的人。


    每個人都神色哀婉,看著他的目光中滿含了同情。


    冷氏緩緩從床頭站起身,一對哭腫了的眼睛再也沒有往日的柔情和清明。她自責,愧疚,悲痛,也害怕,她神色複雜極了,安錦南看了她一眼,重新將目光投在那小小的孩童身上。


    他才學會說話,才學會走路,會笑著拍著手,跌跌撞撞奔到他懷裏,喊他「爹爹」。


    此刻,他卻是麵色發紫,嘴唇發烏,肉嘟嘟的小臉癟了下去,他慘遭病痛折磨,在父親離開家中的短暫的幾天內,瘦脫了模樣……


    安錦南如何敢信,那是他的孩子?


    他經曆過許多的生死離別。這一生,背負了太多的人命,也失去了太多了的親人。


    父親、母親、兄長、叔父、堂弟……十七歲,他用稚嫩的身軀從戰場的死人堆裏將父親的屍骨親手挖出,一路背負迴鄉埋葬。


    時隔兩載,他不情願的娶了懷有他骨肉的女人,隻為了眼前這個動也不能動的小小人兒。


    那是他的血脈,他安家的延續,給他以希望和安慰,給他陽光和溫暖,將他從絕境中拖出來的人……


    此刻,他以這樣的模樣枯萎在床上。


    熱淚,從安錦南的眼中奪眶而出。


    他一步步的靠近,步子抬起得無比沉重緩慢。


    腳步似灌了鉛。


    無邊的恐懼攥住他。


    他多希望,那不是他。


    他多希望,他並沒有死。


    無盡的懊惱錘擊著他的心。若他不曾走,若他一直在旁盯著,小人兒是不是就不會死?這一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


    他雙目模糊,終於靠近床榻。


    他伸出手,虛虛撫在小人兒的鼻端。


    若在平素,那小東西會笑著抓住他的指頭,隻生了幾顆小牙的嘴巴張開,咯咯笑個不停……


    此刻,他無聲無息,再沒有任何反應。


    安錦南紅著眼睛看向身旁掩嘴哭泣的女人。


    冷氏委頓在他腳下,抱住他的腿,悲傷地流著淚「侯爺……聰兒他……侯爺,妾身好痛,妾身好痛啊!」


    近一年多,隨著孩子降生,夫妻兩人的關係已經有所緩和。他不再抗拒她的靠近,努力試著忘卻不堪的初遇,願意留在房中聽她絮叨一些關於孩子的事。甚至答應她將自己娘家幼妹接到身邊,該給的尊重和照顧他都不吝嗇。


    孩子出生後,因為體質虛弱,需要大量的藥材進補。那時安錦南還年輕,亦是頭迴做父親,喜悅衝淡了許多事,包括當時喬先生偶然提及的那句「胎裏帶毒」是個什麽意思,他並未細思。


    錢財他有,珍貴的藥材要多少有多少。隻要嗬護得當,他相信自己的孩兒能漸漸的好起來。


    他願傾盡所有去換那小小孩童的平安喜樂,甚至願意為了他,嚐試接受一個自己並不愛的女人。


    昔年她設計於他,所做的種種罪行,他都可忽略不見。隻要能留住這個孩子,他什麽都可以不在乎。


    可是眼前,這小小的蜷縮的一團……這是什麽?


    他呆滯地看了眼身下緊抱著他的女人。


    他沒辦法思考。也失去了言語的能力。


    女人哭得很慘,平素妝扮精致的臉上全是淚痕,她緊緊攀住他的衣擺,似乎他是她遇水時唯一可供存活的浮木。


    安錦南很想對她說句什麽。可他什麽都沒有說。


    他跨下腳踏,踉蹌地掙開她的攀扯,跌跌撞撞地衝過人牆,用發顫的手推開門。


    他立在廊下的陰影中,在刺目的陽光下閉著眼眸。門前,一個稚嫩的女童仰臉望著他,肉嘟嘟的小手遞到他手上,脆生生的喊他「姐夫」。


    他朝她看去。


    在她麵上看到過去那些溫馨快樂的時光,透過她看到那個被他捧在心尖上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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