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良寨的劇變雖沒有引起兩國邊境局勢的變化,可北越王和甄賈的雙雙身死,還是引起了軒然大波。


    數日後沈四石收到第三封線報。


    他看過一眼後,臉上就露出極其不滿意的神色,嘀咕了聲:“廢物。”就把線報丟給了許歸涼。


    “你看吧,這都幾天過去了,北越境內能傳出來的情報隻有這麽些。”


    情報係統也是許歸涼監管的,他瞄了眼線報上的內容,臉色不由尷尬。


    線報上隻說了北越王崩殂,大祭司暴斃,嶽繼坤重傷,這些東西,但凡有點頭臉的人都知道了,這就和沒說一樣。


    “大都督,北越變故,我們是否能在前線找個機會,一舉擊潰越人?”許歸涼隻能強行換個話題,雖然他也知道這個可能性不大,可總好過被沈四石戳著自己的脊梁骨。


    沈四石看了他一眼,沒有繼續追究的心思,順著他的話搖頭道:“一個北越王而已,兩帥兩尹還在,北越軍力未損,其他幾個部族更是精銳齊出...嗬嗬,要是想一舉在敵人後方改變前線局勢,也隻有當年侯爺那次驚天動地之舉了。”


    “都督此言甚是...”說到公孫武峰當年的驚天之舉,許歸涼都忍不住心旗搖動,當年他雖然沒有跟隨公孫武峰一同前往,可也算是親身參與到這大事件中了。


    “不過…本都督奇怪的是,誰能殺得了甄賈?”沈四石輕輕叩擊著桌麵,“北越境內,能和這個老家夥過招的可都在前線與我軍對峙呢。”


    “這個...”許歸涼知道這話題又被拐迴來了。


    問題是,沈四石問他,他又能問誰去?


    之前他們派出去的諜子和細作,在上良寨血夜之後沒有一個迴來的。


    現在的消息,還是其他區域的細作緊急調過去後,道聽途說探查出來的。


    上良寨現在被徹底封閉,細作是沒有辦法進去了。


    可大都督的問話,他身為屬下又不能不問答,猶豫再三,許歸涼緩緩開口道:


    “以屬下的猜測,恐怕是甄賈與嶽繼乾同歸於盡了。”


    許歸涼字斟句酌十分小心道,“雖然嶽繼乾修為不算太高,可畢竟有中衛軍在,還有北越王室多年的積累,就算事發突然,保不住自己的性命,應該...應該能拉上甄賈一起墊背。”


    這個猜測說了跟沒說一樣,而且中間存在許多不合理的地方,可沈四石卻眯起眼睛道:


    “有道理,甄賈此人鬼魅多端,就算是本都督遇到他,也很難討得便宜,若是想置他於死地,也隻有掏一掏北越王室的家底了。”


    他敲著桌麵道:


    “那就用這個緣由向中京上奏本吧,兵部那邊已經催了很多次了,讓我們務必搞清楚北越王帳的變故,開玩笑,這群整日隻在中京高堂之上悠然高坐的人,又怎麽知道前線情況的複雜...記著,以都督府的名義上呈,說是集思廣益商討得出的結論。”


    許歸涼:......


    大都督還是...這麽的不粘鍋啊!


    兵部那邊催沈四石說明情況,沈四石哪裏知道?


    幹脆先把鍋分一分,到時候得到明確的情報了,再以他個人的名義上奏就行了。


    許歸涼又不能說什麽,這個時候,他們這些下屬不就是要給大都督分擔責任麽?隻好暗自歎了口氣,去起草奏本了。


    沈四石走到了帥帳外,眯眼看向了上良寨方向,嘴裏輕聲念叨:“究竟是誰能殺了甄老仙呢?難道說...不可能,踏浪峰是絕對不會殺一個越人的...那還能有誰?”


    與此同時,中京。


    禦花園池中涼亭,沈修遠正靠坐在欄杆上,將手中的魚食有一搭沒一搭地往池中扔去。


    一個內侍上前輕聲稟報道:“陛下,參知政事求見。”


    沈修遠拍了拍手,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穿著,然後讓人拿了張凳子過來,自己四平八穩地坐在凳子上,才對內侍道:“宣!”


    內侍快步退下,到了禦花園外,對等候多時的參知政事傅知年道:“宰相大人,陛下宣您覲見。”


    傅知年鄭重其事地看了眼身上的官服,然後快速將要對政的事過了一遍,隨後才邁著標準的方步,雙手持笏在腰間,進了禦花園。


    等傅知年的身影瞧不見了,內侍才輕出了口氣小聲道:“陛下和大人兩人真的...每次見麵怎麽都跟我老家公子姑娘相親一般。”


    傅知年到了亭中,與沈修遠見過禮後,恭聲道:“陛下,北越之變,已過數日,南疆之戰,請陛下早做定奪。”


    沈修遠端著聖皇的架子,字正腔圓道:“愛卿,此事之前朕便讓你和樞密使會聚六部磋商,擬個條陳出來,可是已經有了結果?”


    傅知年行了個禮道:“臣與狄公以及諸位堂官商量了一日一夜,可...可依然還有分歧,因此才需要必須聖裁。”


    “哦?分歧何來?”


    傅知年當然知道沈修遠是在裝糊塗,可他還是一板一眼將兩人的意見簡單說了一下。


    傅知年的意思是,趁機對萬越王盟進行分化處理,在前線狠狠打擊其他幾個部族的勢頭,再與北越和談,以現在北越的狀況,正是和談的好時候。


    北越畢竟是兩國交戰的前沿,隻要北越願意談和,那南疆自然就安定了,而且以北越現在的狀況,聖朝還能撈到不少好處,甚至能將前哨往前推進二十裏。


    而狄悠的想法就很剛猛絕對了,畢其功於一役,從東西兩線再抽調三十萬大軍過去,一鼓作氣破去越軍,徹底占領北越全境,將北越變成聖朝的新南疆。


    沈修遠聽完,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也不說話,隻是靜靜注視著傅知年。


    傅知年知道他的意思,就繼續道:“狄公的想法自然是很好的,難點有三:


    一,南疆經曆多年大戰,民生凋敝,難以為繼,三十萬大軍的軍需糧草恐怕有斷供的風險;


    二,越地險惡,我大軍若是貿然深入,擴大戰線,勝敗難定;


    三,若是從東西兩線抽調兵力,東邊倒是還好,西邊那些戎狄恐怕會趁虛而入。”


    沈修遠依然沒有表態,點頭道:“有道理。”


    傅知年繼續道:“當然,依照臣的想法,依然有三個問題:


    一,北越內亂,天賜良機,若是北越真虛弱到那種程度,那便是坐失良機。


    二,就算將前哨往前推進二十裏,兩國之間戰亂依然不會平息。


    三,如今前線將士士氣正盛,若是和談,對士氣打擊不可謂不沉重,若是想再起戰事,怕是又要耗費許多心力了。”


    沈修遠看著傅知年的目光閃過了一絲複雜。


    他親手選的宰相,無論什麽時候都是這麽客觀公正,可是他輔政多年,至今都不知道什麽叫揣摩聖意。


    沈修遠心中暗歎了口氣,嘴上卻依然道:“都有利有弊,怪不得愛卿們難以決斷。”


    傅知年再次行禮:“請陛下聖裁。”


    隨後便保持著鞠躬的姿勢,等待沈修遠的決斷。


    沉默了良久,沈修遠輕聲道:“其實兩位愛卿的分歧之中,其實有一個點是相同的。”


    傅知年聞言立刻後退到了邊上的小桌前。


    桌子上,文房四寶已經備好,隻要等沈修遠開口,他便可以直接擬出聖旨來。


    這麽多年來,沈修遠一直離不開這個不會揣摩聖意的宰相,與君臣兩人的契合程度有很大的關係。


    “無論是和還是戰,歸根結底,還是需要打一場。朕的意思是,先打,把其他部族打痛了,那接下來無論是與北越和談,還是借機對北越用兵,都可相機而行。”


    傅知年提筆的手微微一頓,隨後恭聲道:“陛下聖明。”


    片刻後,一張風采飛揚的聖旨便擬定了出來。


    他將聖旨呈給沈修遠看,沈修遠隻是瞄了一眼,便在上麵用了印,讓傅知年將旨意發兵部與南疆去了。


    傅知年揣著聖旨,快步離開皇宮,走出去百步後,才上了自家的馬車。


    馬車上,有一人已經等了他許久了。


    “儒聖公,您屈尊在晚輩的車上等這麽長時間,晚輩可是汗顏的很。”


    傅知年往車上一坐,笑著說道。


    在他對麵,儒聖公紀不慍眯著眼睛,像是在打盹,聞言也不睜眼:“讓老夫猜一猜,宰相大人懷中是不是有聖旨一封?”


    傅知年嗬嗬笑道:“凡事都瞞不過前輩。”


    說著,他將懷中的聖旨取出來給紀不慍遞了過去。


    紀不慍沒有去接,隻是看眼看了看,就將聖旨推了迴去:“老夫不參與朝政,這是老夫的規矩。”


    “難道前輩一點都不想知道這聖旨中寫了什麽?”


    紀不慍嗬嗬笑了兩聲:“老夫沒有看,不代表著不知道。”


    “哦?”


    “這是一封開戰的聖旨。”紀不慍淡淡道。


    傅知年苦笑道:“儒聖公果然是儒聖公,竟然連這個都能猜到。”


    “這並不難猜,咱們的陛下勵精圖治,這些年所為看上去都是王道煌煌,可實際上,心中那股子開疆拓土的勁一年勝過一年。”


    紀不慍搖頭道,“陛下是讓沈四石在南疆先打上一仗吧?”


    “這...正是。”


    “好吧,你身為參知政事,接下來的路越發艱難了。”紀不慍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夫不參與朝政,但是有一句話是要提醒一下宰相。”


    “前輩但說無妨。”


    “此戰,沈四石必勝,越人必敗。但若以此戰為擴大戰事的衡量,那麽接下來便是聖朝必敗,越人必勝。”


    紀不慍的語氣很平淡,每個字卻如同斬釘截鐵一般,落在實處,身為宰相的傅知年甚至連反駁發問的想法都沒有。


    他輕吸了口氣拱手道:“多謝前輩教誨。”


    “哈哈,算不上教諭,老夫不過是夜觀星象,南北兩顆相星竟有對峙之勢,此不利於宰相啊。”


    紀不慍笑道,“你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就算是敗,也要給聖朝留一些老底子,否則到時候聖朝無寧日也。”


    “南方相星?那會是何人?”傅知年皺眉問道。


    可顯然紀不慍沒有迴答他的意思,隻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陛下好戰,宰相需要為陛下平衡一二,不可自顧避事...哈哈,和你說這些,倒顯得老夫局氣了,宰相一直不是惜身之人,那便如此吧。”


    話音未落,他就消失在了馬車中,仿佛剛才就沒有出現過一般。


    片刻後,馬車中傳出了傅知年的聲音:“走吧,去兵部。”


    北境,剛翻新沒多久的大都督府。


    後堂書房的一間密室中,公孫武峰將手中的鐵牌放在桌子上。


    這幾天來,他不斷收到了上良寨【孤棋】來報。


    上良寨中目前的情況,整個聖朝沒有比他更加清楚的。


    自從王帳劇變之後,兩帥兩尹迅速從前線返迴了上良寨中。


    當夜發生在王帳中的慘劇被徹底掩蓋了下來,一分一毫都沒有外傳。


    北越王身死,膝下王子一個不剩,十六王子雖然找不到屍體,可在上良寨中找遍了也找不到人。


    北越王族中竟然隻剩下一個完全癡傻的嶽繼坤還活著!


    而且這個嶽繼坤竟然王帳劇變的始作俑者。


    可是按照越人的死規矩,非王室血統者無法接手王位,兩帥兩尹在商量過後,便決定將嶽繼坤推上王位。


    並且將當夜劇變的責任全部推到了已經【死亡】的甄賈頭上。


    然後再往王宮中塞一些清白家室的女子,等到生出了王子之後,便讓嶽繼坤退位。


    這是他們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解決辦法了。


    這些北越的高層並不是沒有奪位的心思,實在是各方力量處於一個平衡當中,誰都不想當那個打破平衡的出頭鳥,最後便宜了他人。


    最後便達成這樣的結果。


    過不了幾日,癡傻的嶽繼坤便會在上良寨臨時修建的王帳中登基為王了。


    公孫武峰眯起眼睛,輕聲道:“這個陳守仁好厲害,這才到越境沒多久呢,就鬧出了這麽大的動靜,針對的還是戰力最為彪悍的北越。”


    “本侯倒是小瞧了他。”


    公孫武峰想到【孤棋】報過來的張浪當日的經曆,心中還是一陣後怕。


    他是沒想到張浪竟然到最後都沒有動用【孤棋】的力量,更沒想到甄賈能在短短時間內將魔心煉化到如此程度。


    “唉,終究廟算不是我的強項。”


    公孫武峰搖了搖頭,“不過現在看來,還是按照預期發展了。華家...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正在這時,公孫武峰突然臉色一變,抬頭看向了房梁上:“誰?”


    一個嬌俏的聲音在房梁上響起:“嘻嘻,我的前師弟,這些年你倒是長進了些。”


    落下來時,卻正是消失多日的柳兒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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