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廝……?”


    河幫之中,因為初代幫主以及溫天家傳醫術的關係,就她的地位最為超然,是以她跟張龍沒大沒小的時候,真的沒什麽人在意。


    幫中除了老七李山的歲數要小一些,剩下幾人都是三十歲往上的年紀了。嘴上哄著她,喊她一聲四姐,實則是把她當成晚輩來看的。


    溫天接受的是很傳統的漢家教育,平時不守尊卑不代表不懂尊卑,是以此時她也不敢把話說全。


    那黑壯夥計卻聽懂了,笑道:“就是個口頭稱謂,不礙事的,即便是當麵罵了,也是沒什麽關係的,這些年,罵腹明誌和禽尚同的人還少嗎?言語上表示尊敬證明自己尚禮,不尊敬才是正常的。”


    溫天有些不敢開口了,和這群人相處的片刻時光裏,已經有很多讓自己難以理解的事情出現了。


    他們……明明隻是普通人,也就是梁山上尋常幫眾的模樣,可是……太過的目無尊上了,已經到了理所當然的地步,這跟自己的胡鬧完全是兩迴事。


    他們似乎逐利之心太重,不然為什麽不想著法子去修自家的堤壩,卻眼巴巴的跑到漢國去?


    “姑娘不是滕國人吧。”


    “自小在滕國長大的,隻是一直隨著師父學習醫術,卻是第一次下山。”


    溫天這話一出,黑壯夥計吃了一驚,邊上不少人也都望了過來。


    “一直在山上學藝?學了多久?”


    “人家今年十五歲啦!學了有……十年吧!”


    這下不少人都停了下來,立在一旁驚歎,溫天有些詫異:“有什麽問題嗎?”


    “那得要多少束修?”


    邊上有人插話:“我家那小子想要念書,一年就念兩個月,都要花費掉二十貫的銀錢,你這一學就學十年……想必家境頗為殷實。”


    “束修是什麽?”


    “就是學費!”


    溫天畢竟也下山采購過一些藥材,對銀錢的數量有些概念,對二十貫這個數目也頗為吃驚:“需要這麽多嗎?能買好幾間鋪子的藥材了。”


    邊上一人搭腔:“他那是尋常的書院,若是好點的學府,收取的費用更高,不論是尚同學宮還是兼愛書院,都是一般模樣。在那書院裏的先生,說是老師,實際就是在做生意,我給他錢,他給我孩子學識。”


    提起孩子的教育話題,頓時又是引起了好一番熱議,這方麵溫天一點也不懂,根本插不上話,甚至不敢插話。


    “這麽小的年紀居然獨自下山來,你師父竟也放心,漢國那裏歹人多,你就獨身一人上路嗎?”


    “漢國歹人很多嗎?”


    “聽周圍人提過,漢國人大多衣不蔽體,生活甚是困苦,好似猢猻一般,因此見到滕國人,多半就會實施搶劫,是以這次漢人居然拿糧食來換物資,讓我們也覺得很新奇。”


    這裏正在說著話,突然前方就傳來了一陣暴喝,眾人抬頭才發現,居然已經脫離隊伍有段距離了。


    “你們在望什麽呆!”


    眾人紛紛低頭訕笑:“快些快些,楊小楞發怒了。”


    不多一會兒,一群人便推著車追了上去。


    楊星晨看到溫天後,有些不痛快:“你怎麽還在這裏!請恕在下不欲招待,還請姑娘自己動身上路吧!”


    溫天聞言撐著車子跳了下來,拍了拍手上塵土:“幹嘛,正好順路,和幾位大哥一同聊聊天,他們高興載我一程,不行嗎!”


    楊星晨卻是看了看那幾個夥計訕笑的模樣,沒搭理溫天,哼了一聲:“若是爾等拖了後腿,莫怪本少爺扣爾等的月俸!”


    這話一出,這群夥計一個個乖乖的點頭應是,也有些則是忙不迭的道歉。


    目送楊星晨走遠後,溫天才重新跳上車子,拿手指做了個羞羞臉的模樣:“剛才你們一口這廝一口那廝的說腹明誌和禽尚同,也沒見你們這副姿態呀,怎麽這個時候怕起來了。”


    “小姑娘你不懂,那兩個人罵也就罵了,可眼前的少爺,是個愣頭青,扣起薪俸來是一點兒不含糊,表麵工夫肯定是得做做的……”


    眾人附和,此時的姿態和剛才指點江山的模樣相差甚遠,令溫天又是呆了一呆,果不其然,在這群人眼裏,利字當先,其他都是次要的。


    眾人一路上走走停停,商隊前半截的氣氛顯得有些死氣沉沉,後半截則是充滿歡聲笑語,使得前麵的人時不時就迴頭望上一望,想看看他們到底在笑些什麽。


    臨近正午時分,當頭的旭日使得每個人腳底下都有一道短短的影子,眾人也開始覺得有些燥熱起來,前方傳來了指令,要眾人原地休息,楊星晨則是又跑過來催促溫天趕緊離去。


    溫天笑嘻嘻的走上前,拍了拍楊星晨的衣襟,幫他正了正衣領,楊星晨冷眼瞧著,身子卻是絲毫未動:“在下已心有所屬,莫要想使那狐媚手段!”


    溫天本沒這心思,聞言反而朝楊星晨飛了個媚眼,然後當真就離開了眾人向前走去,兩三步後,迴過頭來,很是開心的朝剛才那幾位載她的夥計揮了揮手。


    “多謝了!迴頭見!”


    楊星晨被她突如其來的幹脆弄得有些愣神,娘親倒是沒囑咐過要小心這樣的人。


    同時,那些本來和她聊得正歡的夥計,也有些摸不著頭腦。


    滕國人在成親之後,多數會分家,是以三口之家多上一些,比如此時商隊裏的夥計,多是些中年漢子。


    但若是世家大族,那就會如漢國那般,一大家子人住在一個大宅院裏。


    楊星晨就是個濟陰郡裏典型的世家大族了,家中開了個采石場,南來北往的做些石料生意。隻是他在家中雖然排行老大,可是滕國並不會像漢國那般,講究嫡長子那一套東西,都是誰最賢明誰就能成為一家之主。


    可他除了氣質樣貌出眾以外,其餘都有些高不成低不就,平時裏做事最是喜歡照本宣科,規矩上寫了做什麽,那就做什麽,寫了不能做什麽,那就不做什麽。


    現在家中給他安排一門親事,想要犧牲他的婚姻來滿足未來的家族發展,他哪裏肯,因為他早已經和一個姑娘私定了終身了。


    今日帶著家中這一幹夥計出來,其實就是想搏上一搏,賭一賭漢國那邊傳來的消息是真實的,若是物資換來了糧食,再將糧食運到濟陰郡縣城內去賣掉,一來一迴間,所獲應當不菲。


    屆時在家中的地位也就水漲船高了,到時候,哪裏還有人會笑話自己是楊小楞?


    見那個小姑娘走遠,楊星晨也開始出神起來,不過隻是過了一會兒,就開始覺得自己的身體有些不大對勁。


    “少爺?還不啟程嗎?”


    “少爺?”


    身後的夥計喊了兩聲,發現楊星晨一點反應都沒有,便走到他身前,又喊了兩聲,這時就發現楊星晨的麵部呈現了一種極為古怪的表情。


    就好像……此時看到了什麽讓他很是愉悅興奮的事物一般。


    “好!”


    “漂亮!再來一個!本少爺重重有賞!”


    身後的夥計看著此時的楊星晨,麵麵相覷起來。


    “要不本少爺給你來一個?”


    話音未落,這楊星晨居然蹲下身子用腦袋觸地,這動作嚇了他身前夥計一跳,連忙橫了兩步跳開。


    緊接著這夥計就看見自家少爺傻笑兩聲後,就那麽在地上翻了一個跟頭。


    翻完之後,頂著滿頭的塵土和草屑,抻直了雙腿坐在地上,又一次嘿嘿傻笑起來:“怎樣?聞清,本少爺功力如何?”


    一眾夥計都知道自家少爺身上發生了不好的事情,可是此時看他猶如醉酒一般做出這等滑稽動作,都閉著嘴“咕咕咕”的笑了起來。


    “翻得不好?不行!聞清,我非得翻一個好的不可!誰!誰拉著我!”


    終於有一個夥計看不過眼,連忙過去拽楊星晨,希望他別在眾人跟前丟臉,結果就被他給掙脫了。


    不過這一次,楊星晨再次一個頭叩在地上後,卻是一動不動了。


    這下眾人才慌了手腳,連忙舍了車子都上來探查,接著就聽見了震天響的鼾聲。


    一眾夥計再次麵麵相覷。


    “睡……睡著了?”


    “應該吧……這唿嚕打的……”


    眾人七手八腳的把楊星晨身子放平以後,一個膽子大些的上去輕輕拍了楊星晨臉頰兩下,唿嚕聲沒有了,人依然沒有醒來。


    加重了力道後依然如此。


    眾人無奈,又不敢真的下死力氣抽他,隻好一起把他搬到了他的馬車上。


    這時候群龍無首,都有些不知道怎麽辦,前不著後不著店的,待會兒少爺若是醒來發現隊伍還在原地,怕是要生氣扣大家薪俸。


    於是聚在一處一合計,便繼續往前趕路了。


    剛才少爺喝酒了嗎?感覺好似醉酒似的。


    眾人沒有走得多遠,就看見不遠處樹蔭下一塊大石頭上,躺著一個小姑娘,頭枕著雙手,懶洋洋的,很是愜意。


    “又見麵啦!你們少爺呢?醒了沒有?”


    溫天沒有藏著掖著,在眾人有些懼怕和嫌棄的眼神中,上了楊星晨的馬車,將一顆小藥丸塞進了他的嘴裏。


    不多一會兒,楊星晨就醒了過來,拍了拍有些疼痛的額頭,緩了好一陣才看見溫天。


    “你怎會在此?!”


    “你猜!”


    “趕緊給我出去!這裏不歡迎來曆不明之人!”


    “我哪裏來曆不明了,我來自滕國濟陰郡啊!”


    “哼哼!你可瞞不得我!書中有雲,逃難必然衣不蔽體且麵露菜色!你周身上下如此精致,怎可能是逃難的!”


    “我不管,我逃難就是這樣的!你不帶我去漢國,我就讓你繼續睡覺!”


    “你敢!”


    “嘻嘻!你猜我敢不敢?”


    剛才那是溫天自己在學醫術時,偶然發現的一種名為麻黃草的藥材,經過幾道工藝手續之後,研磨成粉,僅是少量吸入鼻中就有醉酒之效,但是此物毒性甚大,吸入過多人會致幻從而發瘋。


    溫天自己幼時調皮,主動吸了一點玩玩,差點把她爹給嚇死。


    此時她嘴上也隻是嚇唬一下這個討厭的楊星晨,所以見他色厲內荏的模樣,主動跳下車來,等他自己去了解情況。


    僅憑自己嘴巴說,他哪裏會害怕。


    溫天則是跑到後麵,直接蹦躂到推貨的車上。


    “又見麵了吧!”


    那幾個夥計都很喜歡這個小姑娘,便又熱絡的聊了起來,問起她剛才去哪裏了,她就四下胡扯一番。


    他們則是拿著剛才楊星晨出醜的事情逗她開心。


    溫天就配合著放聲大笑。


    “喂!那小姑娘!你過來!”


    溫天扭頭望了望前方捂著額頭的楊星晨,笑嘻嘻的和這幾位夥計作別,蹦蹦跳跳的直接從楊星晨身旁掠過,徑直跳上了馬車。


    看著隨後也跟上馬車的楊星晨,溫天嘻嘻笑道:“有吃的沒有?”


    “行了!我自己找!”


    然後就開始四下翻騰起來,一副自己才是主人的模樣看得楊星晨心中暗罵不止。


    “你要不要吃?”


    看著溫天突然伸過來的手,楊星晨嚇得一縮身子。


    “膽小鬼……”


    同乘一輛馬車,溫天是一直嘰嘰喳喳的說著話,也不管楊星晨理還是不理她,不過說多了,終究楊星晨也還是會迴上兩句,漸漸地二人就聊了起來,顯得頗為熟絡。


    “你才多大?就訂親了?”


    提起這事兒楊星晨心情就抑鬱:“還沒訂呢,隻是家父有那個意向,我心中實是有了人的,也登門拜訪過幾次,她父母對我也很是滿意的。”


    這又涉及到了溫天的知識盲區,她聽說的從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雖然身處江湖,有時候不講這個規矩,但瞞著爹娘見對方父母的事情還是頭一次聽說。


    這是不是於理不合呀?


    “剛才那毒藥還有沒有?吸進去之後感覺其實挺好的,整個人都要飛起來了,還能見到想見到的人。”


    “你要死!那是毒藥,多了直接斃命,少則成癮,最終也還是斃命!”


    溫天頓了一頓,又笑嘻嘻起來:“我還沒見過你剛才的模樣呢,可惜了,答應你了,再來點?”


    楊星晨頓時連忙擺手。


    此去陳留郡啟封縣,總計花費了三天的時間。中途在管城歇了一次腳,補充了些清水幹糧。尤其是溫天,買了兩雙新的繡鞋還有好些幹糧,統統塞進背囊裏。


    這其實是尋常事,隻是溫天跟楊星晨突然就熟絡起來的模樣著實讓一眾夥計側目。


    出了管城再向西沒多遠,就入了漢國境了,接著周圍的村子也就多了起來,時不時會在路邊看到些許行人,或是匆匆趕路,或是劈柴采藥,或是放牛牧羊。


    楊星晨見了疑惑起來,漢人……


    看起來不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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